第62章

“江大人,您怎麽會在這裏?”為首的大個子一臉驚訝,向江懷越行禮,被他擡手止住。江懷越淡淡道:“在宮外不必這樣,我只是隨便走走而已。”

大個子卻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神秘兮兮地笑道:“明白明白,大人必定有事在身,這京城哪一處不都是大人搜羅訊息的場地?”

江懷越不想過多解釋,此時在大個子身後的一名青年則搖搖晃晃向他拱手,大著舌頭道:“大人……大人難得來咱們城北,別看這有點亂,可酒是真帶勁兒!大人,賞臉去喝一杯!”

“黎總旗,看來今晚已經喝得不少了?”江懷越隨口問道,“怎麽想到來這裏的?”

青年滿身酒氣,笑得開懷:“我們弟兄經常來這聚聚,大人,我媳婦前幾天生了個大胖小子,您沒聽說吧?有八斤多重!那小臉蛋,全是肉……”

江懷越倒是沒說什麽,攙扶青年的瘦高個立即沉聲呵斥:“三弟,你喝多了!大人必定來此是查訪案件的,我們就先不打攪。”說罷,拽著青年就往前走。

“哎哎,我還要請大人也喝一杯酒呢……”

青年被強行拖走,然而叫喊聲還從人群後傳來,高個子不好意思地朝江懷越拱手致意:“大人,他高興過頭喝多了話也亂說,您還請別見怪!”

江懷越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其實根本沒想為難這三個南鎮撫司的錦衣衛,只是閑談幾句罷了,然而大個子好像怕他生氣似的,很快也道別離開,朝著那先走的兩人追趕而去。

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遠去,江懷越回首凝望了一陣,發現相思不知何時已悄悄靠攏了過來。

他默不作聲地看看她,忽然起了慍惱之心。

“不是叫你離我遠點嗎?!”

她隔著他其實還是很遠的,此時見那三人已經離開,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點,被他這樣呵斥了,又怔然停在了路邊。

因為之前隔得遠,相思根本沒聽到那三人與他說了些什麽。只是大致猜測是官場上相識之人,在此偶遇了,寒暄幾句就此道別而已。她覺得他大概是不願意被熟人看到,帶著一個女子在夜間閑逛,所以嚴肅地讓她走開。如果是這樣,她忍耐了便是。可她不明白,為什麽那幾人明明已經走掉了,他還是這樣冷若冰霜,毫不留情。

她抿了抿唇,硬撐著解釋道:“我,我之前一直沒過來,以為那三個人都走了,就不要緊。”

含著霜意的雙眸盯著她,江懷越沉寂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還是……別離我太近。這裏人多,不知道還會不會遇到認識的。”

相思默默點點頭,先前的心情已經被破壞了大半。江懷越又道:“晚間天涼,你要不要回去?”

“……不要。”她遲疑了一下,繼而很堅定地搖頭,“這不是剛剛開始嗎?”

江懷越欲言又止,只好不緊不慢繼續沿著攤位向前。這一次,他放緩了腳步,相思則慢慢跟在後邊。他看一眼什麽東西,她走過去之後就也會拿起來再端詳一陣。就這樣兩個人慢慢吞吞地繞了一大圈,最後又回到了先前那處表演雜耍的地方。

場地中間已經由扔飛刀改為鉆火圈了,身材瘦小的少年一個接一個穿過熊熊燃燒的火圈,引起圍觀人們的驚嘆連連。江懷越對這些玩意兒不感興趣,可是看相思站在人群邊緣駐足不前,只好坐在石橋欄杆上無聊等待。

好像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早些年,還未成立西緝事廠的時候,他為了給皇上和貴妃探聽宮外的奇聞軼事,也曾經奉命出宮,喬裝打扮混跡於大街小巷。那些捕風捉影,道聽途說,卻博得了君王的喜愛,由此甚至催生了西廠。可是那也只不過是自己一個人在人群間搜尋消息,並不會像現在這樣,看似無所事事,實際卻有另一人需要他的等待。

那些雜耍在他看來不甚了了,見慣了宮中藝人的高超技巧,這城郊的玩意兒根本不在眼裏,然而相思卻睜大眼睛,看得入神。

熊熊火光照亮了她墨黑的眼眸,光潔的臉容滿是稚氣,又滿是生機。

很少見到沉淪於教坊的官妓還會像她這樣,執拗地猶如青山間的春筍,拼著命地朝上鉆出,要探知未可琢磨的世界。與她相比,他似乎顯得格外壓抑內斂,有太多的話語不能說,也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做。

人群中又爆發出快樂的喊聲,以及興高采烈的拍手聲,他遠遠望去,小小的她也在無憂無慮地笑。認識她以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由衷地高興。

也許是她太久沒有自由出行的機會了吧……

*

最後一位賣藝少年猶如離弦之箭般飛沖而過,騰躍著穿進了火圈,人群再度拍手叫好。有人拿著盆子來討賞錢了,叮叮當當斷斷續續,有銅錢砸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