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是沒有女子向他示好過,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溫婉的,嫵媚的,機巧的……每一次他都或嚴肅或冷淡地不予回應,他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沒有想過要同女子發生些什麽曖昧。

但是現在,他除了驚愕,波動,更多的卻是從未感受過的惶惑。

他不明白,她從開始的時候就險些被他下令毒殺,此後一直都被欺壓被嘲諷,卻為什麽還要這樣做?是為了贏得機會,不再受制?還是為了攀附上位,尋找倚仗?

……

“我現在,不想再吃了。”他以漠然的神情來面對相思的好意,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相思愣了愣,還沒等她再開口,江懷越已經轉身就走。

盡管如此,他還是把相思送了回去,卻並未親自送到淡粉樓前,依舊只是在距離甚遠的地方停下,讓她上了另一輛馬車。看她沉默地坐上去,江懷越才隔著窗道:“明日再來接你出城,去凈心庵。”

她望著紗窗內的側影,無端傷感,竟有些想哭。心裏掙紮了片刻,使性子似的道:“明天我不想再去了。”

江懷越一怔,沒有預料到她會反抗。“你說什麽?”

相思說出口之後,又有些懊悔,可是沒法挽回,索性繼續任性,將心裏的煩悶都發泄出來。她眼眶紅紅的,甕聲甕氣地說:“我說我不想去了。”

之前明明還興致盎然地說著案件,過了一頓飯的時間,忽而變卦生氣。江懷越不是遲鈍愚昧之人,自然品味得出她話裏的意思。

分明就是在學他剛才那種冷淡語氣。

他有些慍惱,又有些好笑。就因為不肯接受她給的果子糕,就將這小東西惹怒了。他本來覺得很無聊,可是她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抖,如果再冷眼相對,只怕她真會坐在車裏就哭了。

兩人如今各自坐在車內,只隔著薄透的窗紗。

江懷越思忖了一下,略提高幾分聲音:“真的不高興去了?”

相思緊緊靠在窗畔,仔細辨別著他話音聲調,似乎並沒像自己擔心的那樣勃然大怒。她不敢太過分,卻也不願就此認輸,便硬著心腸哼了一聲,不予回復。

江懷越聽到了這一聲帶著怨恨的冷哼,沉著臉下了馬車,來到她倚靠的紗窗前。好在四周沒人經過,他壓低了聲音威脅:“相思,你不要太任性!公事私事攪和在一起算什麽?”

她心裏一跳,沒底氣似的反擊:“什、什麽私事?我只是不想再去而已……”

“不就是因為未領你的情,拿那塊果子糕嗎?”江懷越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還會跟她糾纏於這些瑣事,“十七歲的人了,為何倒像七歲?再者說,你有權利不應承我的指令?”

“……沒有的事!”她咬著唇,一下子將窗紗掀起,“什麽果子糕,大人您真會胡亂猜測。我只是覺得太累了,不想再去城外奔波,因此才說了那句話,和之前的事情毫無關系。大人卻非要牽強附會……您的心思怎麽這般糾結?”

話語如珠,她不惱不泣,只含著幾分薄慍瞥向他,好一派無辜又驚詫的神情,倒真像是江懷越他自己無理取鬧自作多情。

他被這一連串的指摘噎得發不出火,咬著牙盯著她半晌,才道:“你現在用這種態度來同我說話?!”

她抿了抿唇,眼睫低垂著不出聲。江懷越又質問:“到底去還是不去?別以為離開你,我還真的沒有法子了!西緝事廠不缺你一個,你好自為之!”

相思張了張嘴,還沒想好到底怎麽應對,江懷越竟一轉身,便踏上了馬車。她忽而著急起來,卻又不能讓他看出,於是趕緊冷哼著道:“督公何必總是這樣兇狠狠的,或許奴婢休息了一晚,明天早上又恢復精神了呢?”

已經坐回車內的江懷越在心裏冷笑了幾下,馬上吩咐車夫:“明日一早就去淡粉樓前,接的到就算,接不到的話,把樓給我拆了,看她還能不能繼續睡覺。”

車夫覺得督公今日實在有些不正常,但也只好答應下來。那邊的相思靠在車窗內,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他的那輛馬車已經緩緩起行,江懷越閉著雙目不想再回憶那些無趣又浪費時間的對話,可是一瞬間又聽到她在叫:“大人!別忘記坐墊背後……”

——怎麽沒完沒了了?!

他真的有些生氣,撩開窗紗想罵她,可是兩輛車已經漸行漸遠,根本看不到相思的身影。

江懷越無可奈何,端端正正坐了片刻,耳畔全是她剛才的呼喚。他蹙著眉,掀開團花錦繡的靠墊,才發現她居然不知何時將方帕包裹的果子糕偷偷放在了後面。

*

回到西廠,楊明順他們剛吃完飯,看到他忙迎上前問:“督公可曾用過午飯,廚子那邊給您留著呢。”

他往後院走,淡淡道:“吃了。”又將那塊素白方帕丟給他,“叫人洗幹凈再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