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晌午已過,馬車才駛入崇文門,卻也並未朝著明時坊行去,而是一徑朝西,經過了正陽門之後,直穿過宣武南街,往皇城西邊而去。相思想著或許是要去西廠,可車子也並未到靈濟宮那邊,而是最終駛入了城西的鹹宜坊,左繞右折,穿街走巷,最終停在了幽靜的小巷後。

相思往外張望,心裏納悶,忽聽得附近傳來了賣燒餅的吆喝聲,不由驚嚇道:“督公,您真要給我一塊餅就打發一頓飯?!”

“幹什麽?嬌生慣養的,那麽多窮苦人家連餅都吃不起,你還挑三揀四。”他白了相思一眼,顧自先下了馬車。相思簡直欲哭無淚,滿腹委屈:“我為您奔波了半天,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您還說自己不是摳門的守財奴呢!”

他卻連回都懶得回,任憑她抱怨著,把車門關閉了起來。相思在裏面錯愕:“這又是要幹什麽?”

“把衣衫換回去,馬上進城了,還需要扮成那樣嗎?”江懷越靠在車門邊,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再也沒出聲。她這才回過神,從座位底下翻出了原先的衣衫,剛想解開衣襟,忽而又想到了什麽,忙檢視了一遍兩側窗戶。隔著透紗,她能隱約望到江懷越的側影,心裏不免有些小小的在意。他站在外邊,卻似乎感覺到了裏面的動靜,略側過臉看了一眼,隨即緊抿了唇,背對著她走到巷子裏面才停下。

相思緊張不安地換好了衣裙,小心翼翼掀起紗簾,卻已不見江懷越身影。她愣怔了一會兒,車夫將門打開,請她下來。

“怎麽在這裏下車?督公呢?”

“他沒說什麽,就請您往這巷子裏走,直到最裏面那兒。”

相思更加疑惑,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只好朝那巷內慢慢走去。小巷本就幽深,她獨自走在其間更覺惴惴不安。兩側高墻青灰,只偶爾露出枝丫橫斜,相思走了一程,再往前就是橫街,左側倒是有一扇小門半開,像是專門等著她進去。

她試探地敲了敲門扉,裏邊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匆匆趕來,探身道:“請您進去呢。”

她不由問裏面是什麽去處,可是開門的人並不回答,轉身就走,她沒辦法,只能緊跟其後。

入了小門,裏面是幽靜園圃,秋陽下草木猶碧,大團大團的菊花抱香簇擁,絳紫深黃,雪白嫩綠,姿態各異,淩霜傲放。她跟著仆人從成片的菊叢間行過,雪青色的長裙掠過碧綠枝葉,偶爾拂落絲絲花瓣,輕盈無聲墜於裙角。

前方有朱紅長廊,寂靜無聲,不知名的青藤纏繞其上,空氣中彌漫著清新微澀的味道。相思從蘇蘇落落的垂藤下走過,光影交織成變幻莫測的畫卷,縷縷金絲落在了肩頭。

穿過長廊,前方又是清淺荷池。時已入秋,荷花早凋,徒留荷葉枝幹細挑出水,如遺世獨立的枯槁君子,一身落拓猶含傲骨,立於漸涼的沉沉水中。

她在小徑站定,荷池上有曲橋小亭,亭中石桌邊坐著的正是江懷越。

見她到了,他也不起身,只用眼神示意過來。相思猶猶豫豫走上前,問道:“督公,這是什麽地方?”

他還沒回答,從另一側的垂花門後已有仆人端來了茶具。江懷越倒了兩杯茶,擡了擡手道:“坐。”

相思卻站著沒敢落座,他挑起眉梢,詰問道:“站著幹什麽?剛才不是還喊累喊餓?如今給你找個地方歇息,卻還不敢坐下?”

“只是,覺得有點意外。”相思這才大著膽子坐在了他的對面。江懷越還是冷淡寡情的樣子,隨意地將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廚房還在準備午飯,你等吃過了再回去。”

她錯愕地看著他,忍不住又問:“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江懷越揭開杯蓋飲了一口,看都沒看她,淡然道:“西緝事廠的落腳點,我們需要休息的時候,就來此處。”

落腳點?

相思有些不太相信,她環顧四周,怔然道:“這不應該是一座家宅嗎……”

他卻不以為然,顧自撇著茶末:“若是一看就與眾不同,怎能作為西廠的隱秘落腳處?反正你也不會明白,就不必多問了。”

相思又被他無故刺了一句,小小地努起嘴巴不再吭聲,轉而去看水中倒影。池中有金赤色的魚兒,優哉遊哉,曳著曼妙如紗裙的長尾,在荷葉下碧草間追逐嬉戲。倏忽一竄,便在水中畫過波痕蕩漾,繚亂了倒映的碧空白雲。

她又想到了南京的家園,也有清池錦鯉,假山亭台,小巧而別致。春日裏紙鳶飛揚,遠遠的入了雲天,是孩童時候無邪的憧憬。水中倒影幽幽,相思望著望著就出了神。忽而心有所感,回頭一望,才發現江懷越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

“在看什麽?”他朝水中掃了一眼,興味缺失的樣子,“荷花早已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