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男子不以為意地塗著藥膏:“要想即刻就恢復原樣,請再好的郎中都做不到。”

江懷越卻忽然開口:“今晚之前,能恢復成什麽樣?”

男子愣了愣,回頭道:“紅腫能消,傷口收斂……督公如果實在等不及明天,那卑職再給她敷上粉,遠看是無礙的。”

“那就等到傍晚回去。”他點點頭,沒多說別的。

“是。”

相思按照那人的吩咐坐到了陰涼處,等藥膏幹透之後,男子又細心地為她敷上了一層類似胭脂卻又盈透的畫粉。

雕琢再三,修飾數遍,那人才後退了幾步,向江懷越拱手:“大致就是如此,現在還有些痕跡,再等兩個時辰,將藥膏拭去,重新抹上畫粉就可以。”

江懷越走到相思面前,微微低身注視。她坐在樹蔭下,不安地低垂了眼睫,沒敢看他。

他審視許久,才淡淡道:“行了,你回吧。”

“那卑職先行告退。”男子說著便去收拾藥箱,相思想了想,忽然道:“督公,您手上的燙傷,不順便上藥?”

他怔了怔,似乎已經忘記了此事。這才擡起手背略一瞥,輕描淡寫地帶過:“不必了,我又不像你。”

她擡眼望著他,目光裏有些詢問的意思。江懷越本不想多說話,但被她這樣一望,便側過臉又加了一句:“你不能留傷痕,我這手上是無礙的。”

男子聽到了此話,倒是機敏地取出另一盒藥膏,呈送到江懷越面前:“尋常燙傷用此藥膏就可以。”

他這才打開盒子,很簡單地塗抹了一層,順手將那已經快幹的絹帕收進了懷中。

相思想要提醒他,那帕子先前還染上了她的血跡,才欲啟唇,又怕自己多事,便沒再言語。那名男子收拾好東西後,又跟著番子離去了,相思這才問道:“督公帶我到這裏,就是等他來給我治傷?”

江懷越擡起手背看了看,平靜道:“你不是說,帶著傷回去會被罰嗎?”

她攏著衣袖,再度行禮致謝。江懷越神情淡然:“不為別的,只是不希望你再次惹惱了管事媽媽,總見不到客人,如何為西廠探聽各路消息?”

“那一位是郎中?真的到傍晚就能幾乎看不出傷腫?”

“隸屬我西廠的,沒有不成才的廢物。”他拽過椅子重又坐下,“原本城裏也有地方休息,但帶著你太招搖,怕被熟人看到。此處僻靜,你就等到黃昏時分再回去吧。”

*

午後時光柔慢,寂靜之中只有不知名的鳥雀在枝頭鳴叫,江懷越見相思坐著無聊,便指了指裏邊,叫她進去休息。她婉言謝絕,他卻又寒了臉,於是相思只好一個人進了房間。

斜斜倚靠在床,正對著半開的小窗,能望到庭院一角。輕風搖舞了那一叢紫白色的花,江懷越背對她站在那裏,負著手,似是在望著什麽,又好像只是在出神。

暖陽,和風,鴉青的背影落落生寒,勾畫出沉如璧玉的韻致。

不知為何,相思心裏微微浮起低落的情緒。是遺憾?是悵惘?還是……

說不清道不明。

她側轉了身子,閉上眼,不覺間倦意襲來,便睡了過去。迷迷蒙蒙間,仿佛回到了故都南京的家園,靜謐院落假山玲瓏,曲橋碧水,點漾生姿。荷葉如青錢串串,底下是嫣紅的魚兒相連歡遊,攪亂了初夏的幻夢。

“靜琬……”柔美端莊的母親領著姐姐走向她所在的亭子,伸出手來,“你爹爹回來了,我們去找他。”

“好。”她戀戀不舍地丟下細細嫩草,跟著母親和姐姐走向朦朧的前方。

忽而又是歇斯底裏的吼叫,成群的番子握著鋼刀闖進了園子。遠處傳來母親的哭喊,還有姐姐奔逃的身影,她卻孤零零一個站在荷塘水裏,赤著的雙足冷得像冰。嫣紅的魚兒也在亡命似的掙紮,她低下頭,卻見水底泛起了一股股鮮血。

鮮血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很快蔓延了整片荷塘,染紅了她的衣裙。

她哭著想逃離,可是面前出現了一雙手,強行扳起她的下頷。

“雲岐的女兒?也是個美人胚子,可惜,這輩子啊……是毀了。”那個人臉色暗黃,下頷無須,用異樣的目光摩挲著她,像是要將她慢慢吞噬。

隨後,他伸出大手,將她的臉整個罩住。

劇烈的疼痛讓相思發出驚叫。她猛然掙紮,睜開眼忽覺有人正朝她伸出手,夢境與現實混雜不清,使得她發狂似的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狠命往外推開。

“放開我!”

她喘息著,額上冷汗涔涔,渾身都在發抖。

灰白的床幔斜斜落下,劃過江懷越的肩頭。

他站在床前,緊抿著唇,目光冷澈。過了片刻,才寒聲道:“發什麽瘋?要不是聽到有動靜,我會進這房間?”

相思不由打了個寒顫,神思徹底清醒。她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床頭,聲音仍微微發抖:“督公,督公請恕罪!我剛才做了噩夢,夢裏有人扣住了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