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沒有客人的時候,你就閉門不出?”江懷越轉移注意力,開口問話。相思怔了怔:“若是尋常時候,就算沒被單獨點花名,有新客來時,也會被叫下去陪著喝酒說笑……只不過,之前幾度惹惱了媽媽,所以她不讓我下樓。”

他挑起秀眉:“不見客豈不是清凈?難道你喜歡陪酒?”

“那倒不是,可如果總是沒有客人,媽媽就會理所當然地克扣衣食。上個月還有姑娘因為和媽媽頂嘴,被龜奴打斷牙齒,只能發送到後院做雜事去了。”

江懷越哂了哂:“倒和宮妃境遇類似。”

“雲泥之差,怎敢相比?”相思忽而問道,“那天聽督公說起高煥的姐姐查出有孕,她沒借著機會為難您?”

江懷越打量了她一下,冷冷道:“為何問起此事?”

她微微一滯,料想是自己一時多嘴涉及了不該過問的事情:“只是一時好奇……沒有刻意打探的意思。”

“你不必多慮,我在宮中十多年,不是她一個小小嬪妃就能扳倒的。”江懷越說了此話,心頭卻又有些悔意,覺得自己何必對她這樣說,好像在有意寬慰一般。

他在宮廷步步算計,她在教坊歌舞升平,本就是毫不相幹兩路人,只不過滅口不得便收她做了探子,今日在此說了那麽久,似乎已經超越了限度。

此時房門被人輕輕敲響,外面傳來西廠番子的聲音。之前樓上大鬧,眾人紛紛告退,番子們在樓下等到現在也不見他人影,便來詢問何時才會回去。

“是要走了,你們去準備車馬。”

他揭開濕漉漉的絹帕,卻見手背紅腫得更加厲害了,相思不由道:“您就敷著吧……”

他也沒做聲,用手按住絹帕,站起身來。相思看他快走出門口,忽然想起了某個嚴重問題,急切喚道:“督公,我還有事相求!”

“何事?”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相思猶豫了一下,赧然道:“就是……您有零錢嗎?可否借我一些?”

江懷越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明明看起來不笨,可為什麽初遇時朝他自薦枕席,如今又問堂堂西廠的提督借碎錢?!

他幾乎要被氣笑了:“當今朝野,開口向本督借零錢的,你是絕無僅有的頭一位。”

相思紅了臉,委屈道:“您忘記了?剛才姑娘們要叫我一起回去,可您偏不讓。如今我落了單,要雇馬車轎子也得有碎銀銅錢不是?”

江懷越這才記起這茬,沉著臉道:“你就不會先雇車,回到淡粉樓再給錢?”

“我的銀兩都在媽媽那裏保管著……我還想偷偷回去,不讓嚴媽媽發現頭上的傷,不然估計得挨打了……”她為難地看看他,又加了一句,“我從來不願虧欠別人,尤其是借了錢,必定盡早歸還。”

這話什麽意思?以為他小氣成這樣,連幾錢碎銀子都不肯借出?

江懷越有些郁結,狠狠看她一眼,給出答復:“我也沒帶錢。”

這下輪到相思吃驚加懷疑了,認真道:“督公,您位高權重,我是決計不會欠錢不還的……”

“出門赴宴又換了衣裳,沒帶錢難道很奇怪嗎?!”江懷越克制住自己想發火的心情,往門外又走了兩步,冷言冷語道,“本督不是那種摳門小氣的守財奴!”

*

車夫一聲吆喝,馬車緩緩啟行。

車廂內部雍華精致,寬敞舒適得讓人幾乎忽略了顛簸。

然而車內的氛圍卻著實尷尬。相思略顯拘謹地坐在江懷越對面的角落,盡量離他遠遠。他自上車以來神情始終沉肅淩冽,也難怪,作為獨自逗留在樓上的最後一個赴宴者,拖了那麽久才下來,身後還跟著個額上帶傷痕的樂妓,那些番子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足以令提督大人窩火了。

相思自然明白旁人怎麽想,也明白江懷越沉著臉的原因,因此一路上都噤聲不語,以免再觸及他的逆鱗。側窗的竹簾掩蔽了外界,她只能模模糊糊望見街市行人,過了一會兒,本來估摸著應該能抵達淡粉樓了,卻還是沒望到熟悉的街景。

她有些詫異,又不好意思問,想著或許是督公要先回西廠,然後再把她送回去,於是也只能再靜靜等待。

然而這輛馬車穿過了繁華的長街和忙碌的碼頭,徑直往南行駛,絲毫沒有拐向西邊的意思。直至出了崇文門,相思才忍不住問道:“咱們這是要去哪?淡粉樓好像不在這邊。”

江懷越看看她,揚起下頷道:“你這個樣子怎麽回去?一進門就看得出是被打破頭了。”

她怔了怔:“那現在……”

他沒再回答,合上眼倚在側壁休息,相思只得再度安靜。崇文門外明顯比澄清坊那兒冷清不少,馬車轔轔前行,窗外房屋漸漸稀少,最終連叫賣聲都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草木蔥郁、鳥鳴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