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教坊司的姑娘也並不都如您說的那樣……”她垂著頭小聲道,“再者,在督公面前,怎敢造次?”

他輕哼了一聲,拖過椅子坐在她斜前方,相思這才謹慎地拾起那方白帕,輕輕拭過額前傷痕。陣陣刺痛讓她不由咬緊了唇,江懷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相思等了片刻,不知他到底意欲何為,又不敢開口,正在不安時,江懷越忽又開口:“我剛才問過楊明順,你姐姐的傷情並未轉重,等過些天這事了結了,應該就能回去。”

“真的?”相思禁不住偷偷瞥他一下,強壓著心頭驚喜,試探道,“督公願意放我們走?”

“你不是說留下也沒用嗎?”他有意頓了頓,見相思神色尷尬,才又放緩語調,“不過……在此之前,或許你還得受一次審。”

“受審?”她愕然。

“還未確定。”江懷越坐的地方本就離她不遠,此際向前傾了身子,壓迫著她的目光,“只是你得想一想,進了西廠的人要想活著出去,都應該怎樣?”

相思呼吸一滯。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清美且冷厲。

好似雍華的花蕊裏沁著令人窒息的劇毒。

她勉強定了心神,擠出一絲笑容。“聽從……督公的指令。”

那雙眼眸裏浮起了點點笑意,只是看起來仍是寒意未散。

“指令?”他搖頭,“你只是遵從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哪裏來的什麽指令?”

相思深深呼吸了一下,啞著聲音道:“督公教導的對。”

她被送回了那個小院子,此後數日中,只有番子一日三次送來飯菜,其余人再沒來打擾。第三天清早,天氣陰沉悶熱,相思被帶到另一處院落,見到了馥君。馥君躺在床榻,臉色還是蒼白,但看得出傷處都已經上過藥。她見到相思也很是驚喜,趁著房中沒人便急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相思只說西廠要等所有事情都處理完畢後才能讓她們回教坊,旁的什麽都沒講。

可馥君看她那神情,還是感覺另有隱情,不由追問:“那他們為什麽非要將你我分開看管?!那些番子……有沒有欺負你?”

“沒。”她下意識地回頭張望一眼,很快笑了笑,“要真被欺辱了,我怎麽可能還這樣過來看你?”

“可我……”馥君還待說,相思已道:“你放心,只要不觸怒他們,應該不會惹禍上身。”

馥君怔怔看著她,相思輕輕握著她那傷痕累累的手,低眸道:“姐姐,一直以來你總是替我擔憂,可現在我已不是在秦淮時每時每刻都要依賴你的小丫頭了。”

聽了此話,馥君心頭更是酸楚,勉強撐起身子道:“能沒事最好,可就像我先前說過的那樣,東西兩廠裏都是狡詐狠毒的惡獸,你年紀還輕,閱人不多,千萬不能上他們的當!”

相思神思一晃,但很快就以長長眼睫遮蔽了眼中的迷茫。

“姐姐想哪裏去了?我們這身份,對西廠來說又有什麽利用價值?”她轉身倒了溫熱的茶水,還未等送到馥君床邊,門外已經有人沉聲喚道:“相思姑娘,該走了!”

她在馥君充滿疑惑的目光下離開,才出了院子,就被兩名番子押向前方。這一次卻不是去刑房,而是穿過數重院落,轉入了一側的暗房。

房間狹小陰暗,進入之後就像身陷牢籠一般,她不安地站在昏暗中,四周是一片死寂。過了許久,又有人猛地將門打開,將她拽了出去。

青石路徑直通向前,兩列番子斜挎腰刀而立,皆眼神陰沉。巍巍大堂旁有石碑聳峙,她在極度恐慌下也顧不得看,只是努力控制著心神。才跨進高高門檻,就見兩名番子將一個身穿囚衣、披頭散發的男子拖向門外。

那人一邊徒勞地掙紮,一邊胡亂喊叫,可又前言不搭後語,狀似瘋癲。

相思本不敢多看,然而那人在被拖經她身邊的時候恰好轉過臉來瞪著她,她這一看之下,嚇得往旁邊避讓。

沒曾想到,只幾天的時間,原本趾高氣揚的高煥竟已經淪落成這樣!

此時身後的番子將她一推,她一下子跪倒,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奴婢見過各位大人。”

“你就是那個被抓進高府的官妓?”堂上有人慢悠悠發問,官腔十足。她不敢多話,只應道:“正是。”

還未等那人再問,坐在右側的一名中年官員已憤憤道:“看這官妓年紀尚輕,本就是容易被恐嚇之人,且在西廠之中待了這些天,說的話哪裏還能作準?”

坐在堂中央的官員因為被搶話而皺了眉:“劉大人,還沒問呢就斷定她所言非真,你是不是太性急了?”

那中年人正是先前竭力反對由西廠來審訊高煥等人的劉學士,本來皇帝已經決定讓江懷越全權負責此事,但是在劉學士等官員的激烈抗爭之下,也只得做出折中的安排,讓他和另一位內閣成員胡騫前來西廠會同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