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思小心翼翼地將蓮花青瓷碗送到近前,他卻只道:“放著吧。”

這架勢似乎是不想讓她留在旁邊伺候,相思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大人要不要先嘗一下?要是滋味不合心,奴婢便端回去叫他們重做。”

斜倚著的人睜開清眸又掃視她一眼,這才靠在錦墊上坐直了些。她連忙屈膝遞上光潔調羹,他接過瓷碗嘗了一口,雙眉微蹙,“放的什麽?一股藥味。”

相思道:“應該是加了清熱解酒的苦參,近來樓裏好像時興添加藥材的做法。”

他將瓷碗擱在小幾上,相思審度著他的神情,柔聲道:“大人不喜歡這種嗎?奴婢可以為您做南方口味的醒酒湯,取青梅、百合、梨子、糯米煮制,再加白醋,滋味是酸中略帶清甜。”

“不用了,我並沒喝醉。”他側著臉想了想,“你是南邊的?”

“老家南京。”她頓了一下,局促道,“才剛來京城不久。”

他還是斜倚在那兒,漫不經心地問:“以前住在南京哪裏?”

她低垂了濃密的眼睫,聲音極小:“……秦淮河畔的富樂院。”

這一回他沒應聲,過了會兒才慢慢道:“聽說過……我倒也在南京待過一年,只是那時候還年幼。”

他這不冷不熱的樣子,相思一時沒能接上話。於是那人又顧自躺了回去:“沒別的事,你退下吧。”

她捏緊了手指,深深低著頭站在屏風旁,並未挪動半步。

那人等了一會兒,見這姑娘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由皺了眉道:“沒聽到我的話嗎?這裏用不著你伺候。”

她心跳加快,索性豁出去了,擡眸望著他:“請問……大人可認識北鎮撫司的高千戶?”

他微一怔,冷哂著反問:“高煥?問這做什麽?”

相思一下子跪拜在榻前:“奴婢的親姐姐是輕煙樓的舞妓,因身體不適無法侍奉前去玩樂的高千戶,沒想到因此與他起了沖突,慌亂中將他刺傷。高千戶怒極之下責打了她,並把她拖出輕煙樓,也不知到底帶去了哪裏……奴婢求告多方無果,已是心急如焚,大人若是與他相識,奴婢鬥膽懇請大人為奴婢姐姐說句話,求求高千戶放過她吧!”

這番話說罷,她已匍匐不起,雙手撐地微微發抖,又生怕對方慍怒,便連連叩頭。

倚在榻上的男子沒有作聲,過了片刻,才慢慢地坐起,撣了撣銀紋爍爍的曳撒下擺。

“求我去說情?”他念了一遍,好似聽到了古怪又意外的話,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相思伏在他衣裾邊,背脊上已滲出冷汗。擡頭看他一眼,很快又惶惑地低首:“奴婢不知道。”

“不知我是誰,就敢來求我辦事,好大的膽子。”他嗤笑一聲,整頓了衣衫負手站起,“素不相識的,我又為何要幫你?”

傲慢的姿態讓相思幾乎無地自容,可是她還不願就此放棄,攥著塗抹蔻丹的指尖,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論理根本求不到大人……但姐姐是我在世上僅存的親人,她照顧我多年,如今奴婢願意傾盡所有救她回來。”

她字字動容,他卻只慢慢踱到屏風邊,望著上面的百鳥朝鳳。

“傾盡所有……你有什麽?”

相思深深呼吸了一下,孤注一擲啞聲道:“奴婢拿不出多少金銀珠寶……只有這身子,願意……獻給大人。”

屋中一片寂靜,窗外風雨飄搖,斜伸的桃枝輕輕重重地撞在窗欞間,晃出變幻的陰影。

那人背對著她,沒有一絲回應,片刻後才側過臉。

錦繡斑斕的彩鳳屏風前,是他不含情感的無瑕姿容。幽黑深寒的眼睛望過來,似冰刃層層剖開她精心描畫的妝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他的眼裏沒有任何情緒,卻讓人如墜無盡深淵,慌亂不知所措。

過了許久,他才冷冷望著她:“你的身子,很值錢?”

相思咬著唇,感覺他是在鄙夷自己的身份,區區教坊司的官妓要用身子作為答謝籌碼,也許在他眼裏根本不屑一顧。

她盡力使自己從容平靜,跪行到他面前,慢慢地脫下了上身的衣衫。

輕軟衣物委落於地,她只穿著杏白綴紅穗的抹胸,襯出肌膚如玉。盡管還是夏末,裸露在外的肩臂卻感到一陣陣發寒。

相思又深吸一口氣,揚起臉定定地看著他:“大人,我還是完璧。”

幽暗室內陷入寂靜,兩人呼吸幾乎可聞。她離他那麽近,青絲斜落肩頭,盈盈秀目似清水洗濯,有深藏難掩的哀傷,又有令人心悸的祈求。

他那沉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快又移開。

“我沒騙您!”她唯恐被嫌棄,拽住了他那曳撒下擺,低聲急切,“我在秦淮的時候年紀還小,姐姐用自己護住我多年,才讓我保住清白……大人若不嫌棄,奴婢一定好好侍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