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來人走的不疾不徐,邁步之間帶著某種奇怪的韻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拍子上,段情盯著瞧了一會兒,竟然忍不住沉浸了進去。

“大日如來——”

一段奇異的梵音詠誦傳進了他的耳朵,忽近忽遠,忽高忽低。

“光明永照——”

在青年的眼裏,來人踏足過的土地竟憑空開出了朵朵蓮花,順著山道一路蔓延。

“蓮花珍寶——”

在蓮花的盡頭,一座寶相莊嚴的佛陀靜靜的盤坐,對著他張開了口——

“啪!”

一只纖纖玉手對準青年的腦殼狠狠來了一下,硬生生把他從蓮花與佛陀的凈土裏給拉了出來。

“疼疼疼……”段情捂著腦袋蹲了下來。

方笙連忙去照看,就見青年額頭上顯出了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可見出手人用力之大。

“這是禪宗的大光明咒,醍醐灌頂用的。”收回手,淩玥叮囑身畔少年,“一會兒這家夥上來了,不可盯著他看。”

楊戩聞言掃了一眼山下的人。

在少年眼中,後者沒有梵樂也沒有寶蓮,除了身上隱隱約約的金光,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走在路上,然而有了段情做前車之鑒,他還是聽話的點了點頭。

此時山下來人已經停在了山門口,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上書“玉泉山”的那塊巨石。

“阿彌陀佛。”那人雙手合十,禮數周到,“小僧澄空,特來拜山。”

他的聲量不大也不高,卻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禪宗六法,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這一句,據說是佛祖用來揭經的話,後來被佛門弟子衍化成了一道傳音法門,往上是通曉他人內心的他心通,往下則是用來震懾敵人的獅吼功。

不過在淩玥看來,這道法門純粹是大和尚們講經時被聽眾給氣出來的。

想想看吧,你在台上“般若蓮花”、“我佛慈悲”,台下一群奇形怪狀的家夥要麽鼾聲如雷,要麽聲若洪鐘,脾氣再好、修養再高,也免不了偶爾想嚇他們個余音繞梁。

想歸這麽想,玉泉山和禪宗可從來不是一路人。

淩玥擡手做了一個“放”的手勢,得令的弟子拉動繩索,將吊在樹上的鄭允一點點放了下去。

於是,一個五花大綁的鄭允公子就這麽大刺刺的出現在了澄空的面前。

“嗚嗚嗚!”

一見來人,頭頂數個大包還有一對烏青眼的男人頓時掙紮了起來,加上他被用舊床單裹的死緊,從遠處看去,活像是一只在表演雜耍的貔貅。

“呸呸呸!”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男人終於吐出了口中的抹布,對著來人眼淚直飚,“苑博,救我!”

這句話可謂是字字泣血。

然而他的求救對象仍是四平八穩的樣子,雙手合十,低聲念了一句佛號,“小僧澄空,施主只怕是認錯人了。”

鄭允一聽就傻眼了,“不是何家喊你來贖我的嗎?”

誰知,對方卻答:“小僧自苦提寺來,不曾經過東嶺。”

他這說的是大實話,東嶺在北面,禪宗雖然南北都有寺廟,可澄空所說的苦提寺為南禪領袖,單論所在位置,與東嶺可謂是南轅北轍。

要說這禪宗,其實也很有意思。

北禪以大光明寺為首,坐定觀禪,講的是一個“漸悟”,而南禪以苦提寺為首,宣講即心即佛,求得是一個“頓悟”。

因此,當一南一北兩個大和尚碰頭的時候,往往是一個盯住一點一動不動,配上一臉苦大仇深,另一個則會滿臉神遊,繞著他四處亂晃,晃到最後,往往今夕是何年都給晃忘了。

兩個法子各有千秋,沒有高下,反正緣法不到就是怎麽都開不了悟。

然而,佛子除外。

照玉柄真人的說法,佛子這個東西,大概就是佛祖派下來宣告世人都是傻瓜的。

喝個水頓悟,吃個飯開悟,盯著筷子發呆都能循序漸進……憑一己之力把南北禪宗臉面扇的啪啪作響的男人——這就是禪宗佛子。

因此,當佛子與其他和尚共處一室的時候,空氣裏總會彌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感。

當然,禪宗把這叫做“與我佛有緣”。

行吧,他們就開心就好。

這一代的佛子半路出家,年近弱冠才皈依他佛,扇起南北禪宗的臉來已經不能用“啪啪”而是得用“哐哐”了。

大概是這一次嘲諷感太強,得道高僧也扛不住,南北禪宗在一頓互相傷害之後,決定讓佛子幾大寺廟輪著住,十二年正好全部嘲諷一遍。

聽到對方的回答,鄭允眼前一黑,然而他還想再挽救一下。

“苑博,”他聲淚俱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然後,他就看著澄空不急不忙的繞過自己,徑直上山去了。

說好的出家人慈悲為懷呢?!

“苑博!”他吼的撕心裂肺,“蘇苑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