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3/5頁)

年輕男子遲疑了下,點了點頭,松開栓子的手,慢慢後退了幾步,譚盛禮領他到旁邊樹下,擡起他的手替他包紮傷口,栓子縮了縮手,“不用。”

“無論讀不讀書,右手都很重要。”譚盛禮坐在石墩上,將他的手搭在自己膝蓋上,“你因著我那兩句話改了主意?”

栓子別扭地望向別處,譚盛禮示意他回頭看,“我們兩素未謀面,你卻因我的話動搖了,怎麽就不聽聽兄長的話呢,你把他嚇得不輕。”

人很奇怪,能對外人生出生惻隱之心,卻對身邊的付出視而不見,譚盛禮低著頭,聲音很輕,“你的年紀還沒我家小子大,他天資聰慧,私塾夫子極為看好他,他也爭氣,小小年紀就過了縣試府試……”說到這,譚盛禮頓了頓,“但卡在院試這關好幾年。”

栓子略顯錯愕,“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大抵我也有兒子,更能懂得做父母的感受吧,他勤奮好學,課業紮實,偏偏過不了院試,自知愧對父母,去年院試回家,自己去祠堂跪了好多天……”幾個孩子,譚振學是最刻苦的,他能罵譚振興遊手好閑不務正業,能罵譚振業耍小聰明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卻沒什麽好罵譚振學的,譚盛禮解開布打的結,拿酒精替他擦洗了遍傷口,隨後抹上藥膏,用幹凈的紗布纏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也很笨拙,大抵未曾做過這種事,栓子垂著頭,小聲道,“他考不好你會埋怨他嗎?”

譚盛禮認真看著他,“不會。”任何努力的人都值得稱贊。

“你不覺得供他讀書花了很多錢最後連個功名都沒有很丟臉嗎?”

“不會,作為他們的父親,我只擔心他們品行不端,撐不起門戶。”譚盛禮打好結,問他緊不緊,栓子搖頭,回眸望了眼不遠處站著的兄長,他手裏還捏著那把匕首,表情怔怔的,站在燈籠下,像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自己真的嚇著他了,栓子心生愧疚,又問,“他的兄嫂們會嫌棄他是拖油瓶嗎?”

譚盛禮想了想,“不曾嫌棄,只有殷切的希望,希望他考上秀才振興家業。”

“是嗎?”

“是的。”譚盛禮收起地上染血的布,布是不同顏色拼接的,看得出縫補過很多次了,他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不知你家有什麽事,只是作為頂天立地的男兒,不該輕言放棄生命,你要知道,多少人想活著都活不了。”

栓子咬著唇,不吭聲。

譚盛禮收拾好藥箱,“走吧,隨我去個地方。”

沿街走了兩百來米有個醫館,裏邊燈火通明,抓藥的藥童忙得不可開交,譚盛禮直直往裏邊走,醫館有內室,供人休息的,那兒多的是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卻祈求大夫救他的人,也有吊著最後口氣舍不得閉眼的,其中還有個剛生下來不久的嬰兒。

裏邊充斥著死亡的氣息,栓子攪著衣衫,腦袋埋得低低的,見狀,譚盛禮走向外邊,請大夫給栓子看看手腕的傷。

坐館的有兩個大夫,是師徒,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湊過來,虎著眼端詳栓子兩眼,連連搖頭,“年輕人,不就是府試考差了嗎,何至於想不開啊,白天有兩個投河自盡沒撈起來的,他們親爹悲痛欲絕,其中有個直接中風了……”老大夫指著樓上,“這會兒還在上邊躺著呢,你們年輕人做事不計後果,從不為父母想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虧你還是讀書人,書都讀狗肚子裏去了啊。”

栓子滿面羞愧,譚盛禮為其解釋,“不小心傷著的,大夫,我包紮得不好,你看看要不要開點藥吃。”

“皮外傷而已,注意別沾水,過段時間就好了。”

每年這幾天就是醫館最忙的時候,老大夫沒功夫和他們多聊,因為又有人風風火火的請他過府看病,說是家裏少爺考得不好服毒自盡了,老大夫拎著藥箱,匆匆忙往外邊走,嘴裏直罵人,“府試就禁受不住打擊了,會試落榜那還了得啊。”

栓子臉熱,扯衣服將手腕的傷蓋住,眼底淚光閃閃,“譚老爺,謝謝你。”

“你認識我?”

栓子點頭,“無意從掌櫃嘴裏聽他說起你們,整間客棧就你們是父子同場科考的。”其實不僅僅這個原因,每天中午他們下樓吃飯,譚盛禮身後的讀書人從來都眉開眼笑的,仿佛沒有什麽煩心事,更不曾因府試緊張憂慮,笑容分外惹眼。

光是瞧著,就會讓人心情大好。

那時他就好奇,什麽樣的父親才能教出那樣鎮定自若榮辱不驚的兒子來。

今時見識到了。

心地純良,秉性樸實。

夜深了,隨行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外,神色淒惶,但目光卻緊緊望著裏邊,露在外邊的半截手臂還沾著血,在暈黃的光下顯得觸目驚心,譚盛禮沖栓子道,“天色已晚,回客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