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競折腰(38)(第2/3頁)

聽她這麽說,張夫人頓時倍覺欣慰,又夾雜著一縷酸澀,摟緊了她:“哎,我的好柔兒到底是長大了,你母親若有知,也該安心啦!”話說著,眼眶子就不由得紅了,“不求你大富大貴,只盼我的柔兒這一輩子順順遂遂,有人疼,姨母就知足了!”

一滴熱淚陡然砸在了嘉柔手背上,她擡起臉,擦去張夫人眼角淚痕,笑眼彎彎:“姨母,你別哭呀,我好著呢,就是有一件事。”一絲悵惘快速從她眼眸裏閃過了,“以前,我總想著等我死了,就葬在涼州,能看到星辰、大漠、駱駝……現在不成啦,姨母,等我死了恐怕只能葬在洛陽……”

聽得張夫人食指往她額上一點,摁住她嘴唇,薄責道:“你這孩子,什麽死不死的,你多大的人,提這做什麽!”扭頭“呸呸”了兩聲,“童言無忌,神靈不聽!”

嘉柔笑得清脆:“姨母,你忘啦,你剛說我不是小孩子長大了?”

笑著笑著,一些熟悉卻已故去的人影在腦海中閃回,北邙山上那些拔地而起的新墳舊冢,讓嘉柔莫名打了個寒噤:那是每個人的歸宿,此生有期,宇宙無垠。

不,來十丈軟紅裏摸爬滾打一番,她要將所有為人的酸甜苦辣嘗個遍的。

張夫人不知道她神思已經飄得遠了,親密地摟著嘉柔,絮絮叨叨交待良久,嘉柔只是微笑,乖巧地應了一個又一個“是”。

娘倆再出來,得知張既帶著桓行簡已騎馬走人巡邊去了。

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每年涼州要向洛陽朝廷輸送不少馬匹。桓行簡便先來的馬場,秋風蕭瑟,天氣初涼,高空中有灑落的一二咿呀雁鳴,擡首凝望,就可見雁陣成一線蹁躚而去,朝南的方向。

沒帶幾個仆從,兩人騎著駿馬,一前一後,疾馳來到馬場。桓行簡登上高台,風吹得衣袍烈烈作響,馬場裏,群馬正悠遊自在得啃著草料,一個個膘肥體壯,毛色鋥亮,馬倌淩空抽出一聲響鞭,駿馬們便都跑動起來:長長的鬃毛在風中飛舞,塵土高揚,震的地動山搖,好不壯觀。

遠處,青山如嶂,天空藍得純粹,西北大地的風刮在臉上有絲絲的鈍痛感。桓行簡看得心情大好,目光灼灼,不由吟哦道:

“長驅蹈匈奴,左顧淩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音色低沉慷慨,張既看他年輕英俊的臉上現出難言的軒昂意氣來,亦受感染,他是武將,雖只粗通文墨,可魏武愛子的詩文還是知曉的。於是,興致勃勃地跟桓行簡匯報了一番馬場產馬的數量、馬匹平日如何喂養諸事。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進馬群,桓行簡親自查看,駿馬油亮亮的皮毛緞子般自手底滑過,他愛憐地拍了拍馬背,說道:

“雍涼是邊地,半胡半漢,胡人騎兵的長處要多效法,你鎮守邊關多年,應當為朝廷培養出一支虎狼之師。”

張既不斷點頭應話,引著他,看完了馬場又到屯田走了一趟。不知不覺,日頭偏西,只見碩大一輪落日抵著天際盡頭的沙丘,堪堪欲墜,連隨風傾斜的芨芨草,也都紅霞燃遍。

禿鷲靜靜停在孤零零的枝頭,安然不動,一雙銳利的眼卻在橫掃四下。

打算策馬回府,一轉身,就見個裊娜又不乏英氣的身影高據馬背上,正笑靨明亮地望過來。她一身紅裝,格外紮眼,生機勃勃的。

張既見嘉柔尋來,自然明白,先告退了。同嘉柔錯身時,一本正經吩咐了句:“別回來太晚,小心有狼出沒。”

等姨丈走遠,嘉柔才一夾馬腹朝桓行簡奔來,持鞭指著雄渾落日:“大將軍,比洛陽如何?”

他臉上亦被余輝浸染,莞爾道:“我記得,你說過如果看過這樣的山河,人的胸臆也會開闊萬分,此言不虛。”

黃沙白雲,秋風大馬,有波斯商人的駱駝隊給守城的官兵遞上關牒,通過檢驗,晃悠悠地出城來了。

駝鈴聲脆脆地傳來,顯然,也吸引了桓行簡的目光,他目送商隊滿載貨物就此漸行漸遠,問嘉柔:

“他們這一路怎麽走?”

晚風吹得她鬢發亂飛,拂到眼睛,怪癢的,嘉柔一面抿發,一面笑答:“他們會沿著祁連山一脈,一直往西,大將軍不知道,這一路,兇險得很。沙漠裏頭飛沙走石,詭譎難料,尤其迷了路才可怕。不過,走得久了,也就有了許多經驗,若是沒有他們,洛陽城也見不得那麽多稀奇珍寶,貨殖往來,對朝廷是好事。大將軍知道嗎?我聽姨丈說過,涼州城裏,一年光是市稅就占了府庫度支的大頭,所以,我姨丈要守好這邊疆,讓這條商旅之路一直暢通無阻,才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她說的頭頭是道,桓行簡注視著嘉柔的目光柔情萬千,專心聆聽。嘉柔忽把話一停,有些靦腆:“大將軍這麽看著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