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競折腰(13)(第2/3頁)

疾步走回院中,上前把阮籍用力一推搡,一邊接過婢女遞來的醒酒湯,一邊給他灌下去,心有戚戚:

“夫君,你這是做什麽把大將軍都招來了,他是什麽人?妾早聽聞大將軍不似太傅寬以待人,今日一見,果然峻整。你瞧,這《漢書》都送來了,大將軍心裏怕是厭惡透了老莊呀!”

阮籍半天凝神不語,神情寥落,許久,才慢慢說道:“我與大將軍的為政之道,確是大不同,他尚勢術,我法自然,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人很清醒。

聽得阮夫人愀然:“夫君跟誰的道一樣呢?跟夫君一樣的,怕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夫君若真想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她眼眶泛紅,神情卻決絕,“妾既嫁了夫君,願生死相隨。至於兒女們,他們若是知道隨父親為道而死,也絕不會有怨言。”

阮籍好一陣苦笑,搖頭直嘆:“不,我這個樣子就罷了,兒孫輩大可不必。你放心,我雖輕蕩,卻從不在外人跟前議論時事,大將軍他不會把我怎麽樣。”

夫妻相對,久久再無言。

這邊,公府裏衛會幾人都知道桓行簡親自去找阮籍,一時也無言。衛會照例賣弄他的好字,炫技不停,一面書寫一面嘲諷:

“我聽人說過阮嗣宗許多奇事,當年,他隨他叔父到東郡,彼時兗州刺史王昶見了他,結果他一整天什麽都沒說。王昶就覺得,唔,這少年人真是深不可測。”

眉頭深鎖,惟妙惟肖把王昶那個無可奈何的勁兒一學,如身臨其境,虞松跟傅嘏兩個都忍不住笑了:“士季這張嘴啊!”

朝字上輕輕一吹,筆墨微動,形體頃刻間便有了毫末之變,衛會滿意地自我欣賞著:“依我看,他是沒什麽高見索性裝得深沉些吧,也能唬得住人。動輒感慨豎子,詩必雲人生苦悶,今時今日大將軍沒給他建功立業的機遇嗎?是啊,在嗣宗眼裏,我等都是隨波逐流,就他站在岸邊,一面拿著大將軍府的俸祿,一面嫌棄這河流好濁呀!”

“士季!”虞松喝住了他,“你這樣說,未免太刻薄了些,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再者,嗣宗雖放誕不羈卻從不臧否人物。你說的這些,是你自己的臆想,他從未開口說過你我這些人如何如何,莫要信口開河。”

衛會一哂,臉上是少年人的躊躇滿志,他雖也好老莊,不過沉迷言辭之妙,熏熏然也。然人活一世,羽化登仙皆是虛妄,他才不要當神仙,他就要當快活恣意大展雄才的紅塵中人。

幾人很快換了話頭,說起夏侯妙的事,一時,便是連衛會也是個擰眉沉思的神態了。正說著,石苞跑進來找桓行簡,幾人忙都起身,把探究征詢的目光整齊劃一地往他臉上投去。

一時沒尋見桓行簡,石苞跑得口幹舌燥,口渴至極,抱著茶壺連灌幾杯,動作粗豪,衛會看得毫無興致心裏嫌他粗魯,卻只是含笑不語。

“這事傳得真快,快得邪乎,”石苞知道他幾個不是外人,倒不避諱,“洛陽城裏坊間似乎都知道了,先生們看,這能是什麽人敢如此行事呢?”

虞松、傅嘏兩人長篇大論分析完,衛會抱肩而聽,手一擺,道:“兩位都覺得是有什麽人在背後動作,猜來猜去,猜的是朝中人。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傅嘏乜他一眼,拈須說:“你平日不當講的也講過很多回了。”

衛會正了正神色,不搭理他這茬:“不若反其道而行,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一旦聽聞了這事,都會想著是朝中有人暗自針對大將軍。可依我看,這恰恰是真正幕後主使者的目的,嫁禍朝堂,讓大將軍去疑心朝廷裏的人。”

思路頗為新鮮,幾人很意外,衛會聲音不自覺壓得低了:“早前,夫人病逝,外頭皆傳言為大將軍……”他含糊一帶,繼續道,“若是有人想拿這事做文章,斷不會把屍骨亂擲,只會暗中行事,詳密計劃,怎會鬧得天下皆知呢?可見行事者,更像是泄憤,此舉可謂膽大多智,既禍水東引,又了自己夙願。”

他在這屋裏洋洋灑灑頭頭是道,外面,桓行簡站了半晌悉數聽進耳中,末了,衛會那句“你們都想著是男人跟大將軍作對,萬一,是女人呢?”

少年人隨口的一句玩笑,桓行簡的臉色陡然變冷,心下一動,進門把石苞喊了出來。

“衛會說的,你怎麽看?”他單刀直入,一臉的冷淡,石苞看他這個樣子顯然清楚方才的話都被他聽了去,回道,“有幾分道理。”

說著,把自己打探的情況一一細稟,試探問,“這事要廷尉去查嗎?”

洛陽城無人不知,那朝野上下自然更不用提了。此事不亞於東關之恥,桓行簡思忖良久,“廷尉插手也無不可,只是,”他意味深長看了眼石苞,“若牽涉其他,廷尉只管把它辦成一樁盜墓鐵案,這件事,讓衛毓接手。你親自去見他,轉述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