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競折腰(11)(第2/3頁)

眼波微微一動,便似有若無地把山濤打量了個遍:衣裳雖舊,可漿洗得幹幹凈凈,中衣的領口露出,有些毛邊。

他微笑,在婢子端來的銅盆裏凈了凈手,一面拿巾子輕輕擦拭,一面示意山濤坐。

山濤作了一揖,也在桓行簡露面時把眼前這個年輕人看了個清楚,眉宇雖冷峭,但氣度卻是越發雍容了。他袖管裏放著桓夫人的手帖,此刻拿出,遞給他道:

“山濤見過大將軍。”

桓行簡笑而不語,將帖子略略一看,是母親的手跡,知道山濤是從自己家中來。他在榻上坐了,背靠三足憑幾,是個十分家常閑適的閑情模樣,眉宇微蹙,淡淡含笑把帖子一放,語氣裏有調侃:

“當世的呂望不披裘負薪,看來,終於想入仕了?”

論起親戚,桓行簡倒該喊他一聲“表兄”,山濤沉吟片刻,實話實說:“是,濤來大將軍府,是想做官了。”

桓行簡雙臂閑閑地往幾上一搭,山濤肯來,他自然歡喜,此刻很有興趣地問:“我曾問李熹,當初,為何太傅征召他不肯來,我征召他卻來了。他說,太傅以禮我以法,所以來了。他現在人在公府做我的右長史,巨源是為何故?”

“不敢瞞大將軍,我為初心而來。”山濤十分磊落,“我的初心就是做官,一展抱負。”

桓行簡笑吟吟看著他:“哦,可你中途官沒做幾年人就跑了,這怎麽說?”

“彼時天下事未定,濤明哲保身,不願以身犯險。”山濤說的正是太傅與劉融明爭暗鬥的年景,如此直言不諱,桓行簡聽得哈哈大笑:

“好,表兄早年家徒四壁,甚是貧寒,卻從不肯與我家中多走動,很有氣節。我記得你也好老莊,與人交遊,剛才你說初心是為一展抱負,我希望你能多為國家舉薦人才,不要遺漏孤遠貧賤之人。”

說著,頗有深意補道,“老莊雖妙,但巨源既入我府中,閑暇把盞即可,用來治理國家恐怕是不妥的。”

點到為止,他思忖著叩了叩幾案,“我記得你做過河內的主簿,這樣,我讓司隸校尉舉薦你,這也是個名頭,你先下榻在官舍。”

語落,命人從公府先撥些錢給山濤以作落腳資費,山濤拒絕了,他從河內來帶了幹糧換洗衣裳,外加一頭驢。此刻,栓在離公府最近的大柳樹下,正餓得無精打采。

這些,嘉柔在裏頭聽得清清楚楚,等山濤人走了,笑著出來,見桓行簡一揚下巴,便坐到榻邊替他揉捏肩膀,好奇問:

“剛才我聽大將軍喊人表兄?”

他笑:“河內的山濤,是我母親的表侄,比我年長我自然要喊一聲表兄的。”

“大將軍好像很高興。”嘉柔看他眉目舒展,不復剛收到陳泰上表的凝重,心裏也覺輕松。

長腿懶懶一交疊,桓行簡擡眸望了望門外不遠處衛會忙碌的身影,點頭道:“天下英才盡入公府,如何不喜?”

“他還沒辦實事呢,大將軍怎麽知道他就是英才?”嘉柔手一停,認真問道,桓行簡聞言笑意更深了,“柔兒這話有道理,”眸光揚起,“不過我不瞎也不聾。”

沉思有時,像是自語又像是跟嘉柔說話:“嗯,山濤還做過上計掾,能把帳算清楚不亂,要心細如發,先看看吧,到時讓他去尚書台做度支尚書的郎中也無不可。”

兩人在這說著話,時不時一陣低笑,外頭,復聞人語,婢子通報:“右長史李熹要見大將軍。”

嘉柔忙從榻上下來,要避嫌,桓行簡快速在她頰上啄了下,低語道:“別急,等晚上,嗯?”

嘉柔先是一愣,旋即從他笑眼裏察覺出什麽來,臉倏地紅透:“我沒有急……”左右怎麽說都不對,她趕緊逃了。

桓行簡見李熹手裏揣著個上疏,年近五十的人了,總是一臉嚴肅,眉頭那愣是刻出個“川”字經年不褪。

“剛才我還跟山濤說起長史,”他接過李熹的上疏,垂眸看了半刻,上頭,彈劾了一群在朝高官侵占官稻的事。

數數名字,不下十人,甚至包括他剛提拔的司隸校尉。桓行簡揉了揉眉頭,底下李熹將他一舉一動皆都看在眼裏,問道:

“明公是不是為難了?”

桓行簡手一放,笑點上疏:“卿奏請將這些人悉數免官削職,這一去,可就空出一大片來。”

“王道有繩,明公當繩禦四海任法裁物,恕下官直言,這份名單多為大族子弟出身,”李熹語調鏗鏘,“明公以此興,今公府雖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但仍以高門子弟居多,明公更當以法為準則,不避權貴。”

門外,不知幾時站著等奏事的虞松,字字入耳,心中一嘆:李熹當真有遠見,此番肺腑之言也正是自己所想。

桓行簡顯然被觸及心事,他如何不明白?公府征辟,兩大來源,一是桓家世代互通往來的大姓子弟,一為當今名士。要有會幹活的,也要能裝點門面的,無論如何他卻自然不能容許洛陽再有第二個桓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