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競折腰(6)

嘉柔跨上馬,身如飛燕,把馬韁一掣,大將軍府門口的侍衛們見她竟這般矯捷,有幾分刮目相看,本心驚膽戰唯恐這大將軍寵愛的美人要是摔著碰著就不妙了。

可沒大將軍的命令,美人是不能隨便出府的,見人要攔,嘉柔把從桓行簡身上順下來的玉佩一揚,唬他們:

“看到了嗎?這是大將軍的私物,他說了,我只要拿這個就能出府,誰敢攔?”

許是跟桓行簡久了,人在馬上,頗有幾分他那個睥睨冷酷的勁兒。侍衛面面相覷,猶豫間,聽嘉柔一聲清叱“讓開”,馬蹄子拋起,她人已經風一般離去了。

雲彩往西,日頭也往西去,空氣冷下來,嘉柔呼出團團白氣,臉和手很快被凍得發僵。更糟的是,她走錯了路,等發覺不對頭順著官道返還問了人,才往洛水方向奔去。

冬風射眸,陣陣酸澀,洛水河畔蒹葭叢抽出暴雪一樣盛的蘆花,日光折射水面,是些明滅離合的漣漪,倒映著天,倒映著洛陽的山。桓行簡人很醒目,在蕭條天地間,他身旁站著個都水使者,手裏拿的輿圖,時不時,遙遙指向對面邙山。

“大將軍請看,”使者說的口幹舌燥,興致不減,“南岸可再擡高些,這樣,邙山夏日的泄洪就不成問題。屬下以為,除卻疏通陽渠,城西大可也引入洛水,恰能對接陽渠。”

使者心潮澎湃,手指重新回到輿圖上,停停走走,“在此出口入黃河,於漕運可謂四通八達!到時,天下貨物盡在洛陽集散,京都居天下之中又豈是偏安之地可比?”說完,那雙細長眯縫的眼在桓行簡臉上小心一溜,朝廷廢滯積壓事務不少,度支一團亂,都水衙門只能幹瞪眼。

就指望著大將軍能在度支上點個頭,少些扯皮,這件事,便不再是難題。

桓行簡持鞭佇立,風把狐裘掀如波,一湧一湧的,他凝望汩汩流水,莽莽青山,此山此水不知養育了多少代的子民,心中不覺喟嘆:“不錯,漕運四通八達,洛陽城所有便能由商販大賈運往四方,有容乃大,洛陽當是個海納百川的地方。使者所言,是利在千秋的事。”

使者聞言,倍受鼓舞,仿佛已見建春門外碼頭無數商船首尾相接,迤邐而來,連接著往西域去的或荒涼、或險峻、或規整的一條條道路。

不遠處,嘉柔一雙明眸早尋到了他,人在馬背上,不住搓手呵氣,見他跟身著官袍的小吏在那指點不住,便含笑睇視。

棗紅馬本慢悠悠啃著幹草,忽噅噅打了陣鼻息,他回眸,看到的就是個被風吹得青絲亂舞的嘉柔。桓行簡疾步走來,快靠近時,嘉柔忍不住喊了他一聲:“大將軍!”

被凍得有些發僵,身子一滑,下馬的動作有失水準被桓行簡眼疾手快穩穩抱到了懷中,他皺眉:“你跑出來幹什麽?”

臉頰發紅,身子直抖,可嘉柔卻像只小靈狐般沖他展顏笑道:“虞主薄讓我看著大將軍,你忘啦?”

旁邊使者見他倆人這副情狀,很有眼色,遙遙道了句“屬下先告退”沖跟來的下屬一打手都走了。

桓行簡把狐裘解了給她披上,系帶時,懲罰似的一勒,嘉柔嗯哼一聲,眼睛定在他臉上一動不動,像要尋出什麽破綻來。

無意碰到她手,冰冷異常,桓行簡面上更不豫:“這麽冷的天,你沒腦子?”

聲色冷厲,一嘴的不耐煩。嘉柔忽撼了撼他衣袖,驚喜道:“大將軍你看!”只見蘆葦叢中忽掠起一排排雪羽長腿的野鶴,優美展翅,飛過山,飛過河,朝流火爍金的余輝裏引頸而去。

留下一串串清鳴相和。

兩人並肩而立,目送群鶴遠去。嘉柔瞳仁發光,再偏頭,桓行簡一臉的猜不透。他眼風一動,瞥了瞥那匹無聊甩尾的馬,道:“你回去。”

“那大將軍呢?”嘉柔不依不饒問他,晝短夜長,所謂冬日的黃昏一霎就成了夜。

桓行簡譏誚地笑了一聲:“你管我做什麽?我記得,你不是怕我的嗎?現在怎麽臉皮這麽厚,趕都趕不走。”

嘉柔果然被說的臉發燙,一頓,輕聲解釋說:“兄長說,大將軍是我的夫君,不管我認不認,都該好好待你。”

這話惹得桓行簡立時作色,冷笑不已:“是嗎?不勞你認了。”言盡於此,沒有後話,他擡腳錯開身就往回走。

嘉柔愀然,急忙追上他,一團團白氣呼哈得更重:“大將軍生我的氣了?”

桓行簡不理她,自顧往前走,嘉柔只得喘著小跑緊跟:“大將軍……”他猛然收步,嘉柔直接撞到堅實的懷裏,訕訕的,“我以為大將軍心緒不佳,才跟出來的,是東關的戰事不順嗎?”

“對,東關大敗,你覺得我現在需要女人來開解是不是?”桓行簡眸光料峭,長睫在風中如蟬翼般顫顫擺動,語氣猶霜,“別太高看自己,我說過,男人的事你少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