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雁飛客(4)(第2/3頁)

這麽一通說完,王淩何其精明,知道有些話是不必往下說了,臉上矜持清淡一笑:“君豁達,某自愧不如。”

旁邊舍人一直跟隨,等景也看夠了,無話可說,兩人下了城樓往太尉府裏用了飯走兩局棋,姜修也就告辭安置去了。

“太尉,我聽姜修今天的意思……”舍人很是失望地看著王淩,王淩盥洗過後,捧了盞熱茶繼續觀摩輿圖,擺手說,“算了,他沒那個意思,由他去吧。之前大將軍請不動他,如今我待他一片赤誠,也難能打動他,既然如此,可見他是真無心插手政事,罷了罷了!”

兗州刺史令狐愚的死,打了王淩措手不及,但夜空朗朗,有熒惑逆行入南鬥,這倒更讓老太尉堅定認為天象昭示著將有新主出現。等到洛陽傳來天子命桓睦在帝都立廟的消息,老頭徹底發飆:

“洛陽城裏都是死人嗎?他桓睦就算立廟,至多也就是立在他老家河內!立在洛陽,狼子野心還不夠清楚?朝中魏臣是都死絕了嗎?!”

府衙的聽事裏,久久回蕩著他嘶啞的低吼,屬官見狀,個個義憤填膺。外頭飛來一人,將探馬自邊線得來的最新軍情呈報給王淩。

“吳人封鎖了塗水,”王淩把軍報快速一覽,啪得合上,來回這麽踱了幾步,眼皮一抖,“機會就在眼前了,我這就上表奏請天子授予我虎符,集結揚州各路軍馬,討伐吳人!”

表文快馬加鞭送到洛陽,再遞到太極殿上天子的案頭,不過一日。小皇帝看王淩的意思是要跟吳人開戰,軍國大事,不能裁決,只得先回了太後。太後把上表一丟,眼波蕩開:

“茲事體大,陛下這事應該去問太傅,誰知道吳國是個什麽情形,這仗該不該打,也只有太傅最清楚了。”

桓睦稱病不朝,小皇帝只好親自上門去征詢,他一來,府前照例黑壓壓站了一群恭候聖駕。這不是小皇帝第一次來,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半輪紅湛湛的艷陽躍出山頭,照在小皇帝因發育而生出的毛茸茸胡須上,染遍金光,他青澀猶存,在太傅的園子外打量了片刻,才擡腳進去。

表文看完,桓睦當即否決了王淩的提議:“陛下,臣聽聞吳主每況愈下,此舉不過為防禦。伐吳不是不可,但絕非此時,太尉如此冒進要倉促舉兵進攻於朝廷半點益處也無。”

“那太傅的意思,是不可行了?”小皇帝在這上頭毫無經驗,可王淩是宿將,他的提議,讓小皇帝一時犯難拿不定主意。見桓睦利索回絕,更是茫然,帝國僅存的兩員老將誰是誰非,他決斷不出,只能含糊其辭順水推舟說了:

“既然如此,就按太傅說的朕會駁了他,不給虎符。”

桓睦在小皇帝那張舉棋不定又無可奈何的臉上一轉,咳著說:“臣雖老朽,但絕不敢在軍國大計上敷衍塞責。”

小皇帝下意識忙安撫道:“朕信太傅,伐吳本就當慎之又慎,朕也不敢妄行以至斷送先人基業。”

如此一來,王淩在壽春難免抑郁,不肯再等,立刻遣將軍楊宏同兗州新刺史黃華聯絡上,告知欲立楚王行廢立之事。

兗州,刺史府裏黃華接待了楊宏,聽人把來意一說,心頭緊了下,面上卻不急不躁,一時間,不說應,也不說不應,而是將盞熱茶塞到他手中。那張臉上,是個十二分憂心的模樣。

“將軍,這件事,”黃華傾身點了點幾案,“還請將軍細想,天子雖幼弱,可那是先帝名正言順的皇嗣,楚王是陛下的叔祖,怎麽著也輪不到楚王繼承大統罷?太尉他若是不滿太傅專權,該討伐太傅才是,怎麽打出的是個廢立名號呢?這裏頭,是否存在私心也未可知啊!”

楊宏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猶疑,被黃華敏銳捕捉,於是,將他手一執,懇切道:“將軍,凡舉大事,應本人情。大將軍劉融等人是驕奢失民,太傅撥亂反正,雖天下名士減半,可在洛陽城裏選賢任能,體恤百姓,加上他父子手握中軍大權,太尉欲以地方抗衡中樞,一來兵力是否能調動尚且未知,二來師出有名名卻不正,你我不過人輕官微,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險,實不可取啊!”

一席話,說的楊宏心緒大亂,煎熬半晌,一咬牙打定了主意。兩人來到案前,一人研墨,一人抻紙,就著燭火迅速將太尉王淩謀事寫就按上手印,又落款姓名,連夜加急送往了洛陽。

馬蹄子聲驚破黎明曙光,天色微醺,幾點星光猶擁殘月,桓府大門就被拍得震天響。很快,一抹身影閃進了深庭朱戶。

太傅咳了一夜,當桓行簡把書函念與他聽後,他氣喘不已,兩只眼,停在遒勁八字上,慢悠悠吟出:

“肅清萬裏,總齊八荒。”

英雄遲暮,人間亦是不許見白頭,桓睦咳得眼眶濕潤,入秋以來,他總是能敏感察覺到那份涼,像是自詩三百裏隨意就拎出來的那麽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