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高平陵(5)(第2/3頁)

“衛將軍……”楊宴對他稱呼變了,高平陵後,論功天子以桓睦為丞相,桓睦固辭不受,只領食邑兩萬戶,潁川十二縣。桓行簡則封長平鄉侯,衛將軍。

桓行簡莞爾擡眸,放下卷宗,慢條斯理研起墨來。楊宴見狀,欲上前代勞,他笑笑:“平叔客氣,我做事已習慣不假他人之手。”

語帶雙關,聽得楊宴面上閃過不易察覺的一絲痙攣,默默退回來。

“某已將劉、丁、畢、鄧等這七人宗族皆查清為叛黨,證據確鑿,只等行刑,請衛將軍轉告太傅。”楊宴斟酌著話頭,俊秀眉目間,是日夜不休勞作的疲態。

手底墨色光亮,雲山千疊,桓行簡唇角一勾,輕描淡寫挑起眉頭:“我來時,太傅說,一共是八個家族,平叔向來心細如發,怎麽會漏了一個呢?”

東風刬地,故人的腔調卻叫人寒怯,楊宴苦思,實在想不出自己漏查了何人。目光無意同桓行簡一碰,對方似笑非笑,眼底盡是刀山火海,他一下兢懼剜心:

“難道太傅說的,說的是我楊宴一族?”

一字一句,回頭即萬裏,故人早長絶。桓行簡含笑點頭:“正是,平叔到底是聰明,”說著起身,把神魂驚飄的楊宴朝案頭上一扯一摁,筆塞給他,微微傾身,烏濃的長睫下情緒在眸子裏閃爍不定:

“平叔運筆,翩翩有姿致,添上罷。”

楊宴齒冷,倏地擡眸,兩人的視線避無可避地撞在一起,這一眼中,倒像糾纏了數不清的饕餮風雪,年少光陰。兩人早在宦海裏各自沉浮,有情對面山河,無情眼前故交,他一連道幾個“好”字,將自己補進名單,才對桓行簡說:

“子元,我沒有低估你桓家,只是不想,你父子兩人連太尉尚書等一時人傑都騙過了,”他目眥欲裂,“你父子二人欲自作家門,沒那麽容易!”

桓行簡皺眉一笑,搖頭道:“平叔,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傅戮力盡節,天下仰仗,你這番誹謗不如留著見魏武再言讓他來給你評判?”

說著,變了臉,冷峻擡聲,“來人,將楊宴收押!”

“桓行簡!”楊宴被倒拖出去,不過厲聲叫了他的名字,桓行簡人在堂內,面無表情,不作理會冷冷目視著人就此自視線裏隱去。

廷議上,爭執不休,坐上小皇帝心頭惶惶,照例被一群老臣吵得頭昏腦漲。蔣濟默默聽完桓睦的意思,先是驚亂,諤諤道:“劉融為大司馬之後,太傅此舉,是要大司馬絕後嗎?大司馬之勛,不可不祀。”

眉頭微搐,目光炯然望著桓睦,意在指當日洛水盟誓。

“謀逆之罪,無從開脫,太尉,正因他是大司馬之後,做出此舉,才更該以儆效尤。”桓睦三兩句把蔣濟擋了回去,老頭落寞而出,一擡頭,但見飛檐正銜著一枚血紅落日,蒼茫而照,他有些惶惑。

“太尉!”尚書陳泰從身後追來,喊住他,蔣濟回首,一張臉突然顯得格外蒼老了,對上陳泰殷切的眼,先是苦澀一笑,隨後搖搖頭說,“天子給我的封賞,我已辭去,明日起,不,我日後不會再來上朝了。”

陳泰怔住,沖他拜了一拜,黯淡說:“我欲請外出任職,遠離京都,太尉有什麽要指點晚輩的嗎?”

他的父親,是和太傅一樣,當年文皇帝東宮時期赫赫有名的“太子四友”之一。論情分,他與桓行簡兄弟自幼相熟,然而,陳泰還是不願意卷入這樣的紛爭之中。

“玄伯,大約許多人都同你一樣罷,”蔣濟的長須在晚風中顫抖,皺紋太多,以至於淹沒了他本真的情緒,“我已經太老了,老到不能如壯年之時,拔刀飲血,提劍跨馬,豪情不計須臾性命。你問我,我竟無從回答,再會了,小子。”

陳泰看著蔣濟蹣跚的身影走進夕陽,忽悲從中來,仿佛父輩的那一代人真真正正地走進了史冊之中,一個姓名,一個符號,洛陽的春竟是如此的清寒。

東市行刑這天,崔娘早把消息打聽清楚,告訴嘉柔,她聽完像被貓撓了一爪子。再上街頭,人流擁擠著都往東市去,百姓不知道什麽大將軍謀反,只知殺頭,看在眼裏是個樂子,反正殺頭的不是自己。

嘉柔偷跑出來,十分不安。戴著幕籬,被人擁著順勢朝東市方向去,不知走到哪兒,人群止步,聽官道上馬蹄子亂響,馬鞭一抖,頭頂上滾落的盡是叱咤聲:

“讓開!”

她被人踩了腳,顧不得痛,凝神看去,官道上走來一眾伶仃戴著鐐銬的罪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再辨不出誰是誰。嘉柔心中憋悶,很想去問一問,但實在無人可問。

直到,她看見梳著發髻的年輕婦人也在隊列之中,旁邊百姓嘖嘖:“出過嫁的也沒放過呐!”

聽得嘉柔一陣暈眩,她害怕極了,正想從人群中掙脫,聽耳畔熟悉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