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蒿裏地(6)

遼東既平,人口內遷,正始三年的冬高句麗趁東北空虛屢犯邊陲,消息傳來,朝廷經過商議,遣幽州刺史毋純率軍征討。

禁衛軍裏議起這件事,興致盎然,帝都雖好,然而真刀真槍的沙場當別有一番滋味,唾液紛飛間,年輕的將軍們心搖神馳的,正中坐著個中壘將軍郭建,臉頰紅撲撲的,翹著腿,跟一群人東拉西扯好不快活。

等哨音一傳,幾個營開始訓練,桓行簡掂著鞭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掌心裏,凝神而視。

如今禁衛軍法度森嚴,此刻,除了寒意逼人的鋒刃在幹冷的空氣中折射著幽光,再無雜音。桓行簡剛走了一圈,外面,中領軍劉放的司馬一臉客氣地進來,先是四下掃巡,爾後沖桓行簡行禮笑道:

“中護軍治軍當真名不虛傳,令行禁止,莫不率從。”

桓行簡沒心情聽他這些客套話,微微笑著,虛應道:“過譽了。”

興許是覺得開場白寥寥數句點到為止,司馬也打住廢話,作揖道:“在下來,是奉中領軍之命,請中壘將軍和中堅將軍過去,還請中護軍放行。”

中領軍乃整個中軍統帥,親領中領營,兼領中軍諸營。司馬這樣說,桓行簡正色接道:“不敢,既是中領軍之命,請!”

這邊,兩個將軍一走,訓練照舊,石苞亦步亦趨跟在桓行簡身後,琢磨不已,擔憂道:“郎君,中領軍突然把他兩個叫去,屬下擔憂是要給他們升官啊!”

桓行簡沒說話,眸子一眯,望了望門口的方向。

不過半刻的功夫,見郭建一張白嫩的臉拉得老長,後頭,跟著垂頭喪氣的中堅將軍蔣籌,兩人一前一後從劉曦那回來了。只是頭盔在手,夾在腋下,看模樣倒像個立馬能撂挑子不幹的情形。

“怎麽了,兩位將軍?”石苞賠笑著上前,這兩位,一個太後的堂弟,一個太尉幼子,哪一個都是桓行簡也要給幾分顏面的屬官。

郭建下頜緊繃,將頭盔朝地上一摜,正要發作,念及桓行簡就在跟前不想被長官看輕顯得人不穩重,深吸口氣,又抓了起來:

“回中護軍,中領軍剛收了我等的印,說中軍重累羈絆,官眾事繁,當簡一之化,什麽除無用之官省生事之故,將二營廢去不再設將軍,並入中領營,我等看來可以回家睡大覺去了。”

啊,石苞聽得怒火頓起,中壘、中堅兩營本由中護軍親領,旗下不過兩營五校,余者,皆在大將軍胞弟、從弟手中。如今一毀,郎君便幾乎是個空頭護軍了呀!

這麽一想,接連把桓行簡看了幾眼,他聽了這話,眉頭都不動一下,眾人見桓行簡倒不氣,急的郭建說道:

“中護軍,我等不服,眾人以為我只靠太後裙帶而來,中護軍當知屬下自入禁軍,一日不敢懈怠,怎能說毀制便毀制了呢?”

“你怎麽回的?”桓行簡知道他少年人沉不住氣,果然,郭建嘟囔道:“屬下說,這不合先帝在時的舊制,中領軍說都督中外諸軍事的是大將軍,一切由他裁奪。且說,故由新來,不合時宜的自然要改一改。”

既是這樣,那是無從禁止了。桓行簡心底滾過一陣麻涼,面不改色,安撫他兩句:

“不至於讓你們賦閑,不過卸了官職,先去吧。無論是在何處,希望爾等都不要懈怠了,好好當差。”

“中護軍!”郭建簡直想跳腳,一張臉,憋漲的紫青,“我要去找太後!豈只我一人丟官,屬下的那些從官也要跟著倒黴,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桓行簡並不阻止,只是說:“太後也無權幹涉。”

“我知道,可我得讓太後知道,讓陛下知道,大將軍存了什麽心!”郭建把個頭盔一抱,二話不說,大步流星朝永寧宮方向去了。

石苞望著他走遠,神情凝重,見桓行簡不過一切如故繼續巡檢,心急如焚,搓手欲言又止。回了值房,桓行簡在冊薄上勾勾畫畫,偶爾,提筆寫幾個字,與尋常無異。

“郎君,不去找大將軍理論嗎?難道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們也由著他說毀制就毀制?”石苞終於憋不住了,磨嘰在案頭徘徊。

焦灼的眼把桓行簡一望。

桓行簡眸光微閃,蘸滿了墨,於藤紙上先寫個“心”字,卻未再繼續。一調頭,伸手解下石苞腰間匕首。刀鞘樸拙,並沒有過多的裝飾,可刀鋒銳利,他拔了出來手腕隨意轉了一轉,在“心”字上一捺,無關緊要似的:

“刀懸於心,是個‘忍’字,一軟一硬,相得益彰。”

石苞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卻覺得耐心磨盡,再無出頭之日的不詳預感浮上胸臆。

“郎君,”他無奈地喊了一聲,“是,心字頭上一把刀,可有句話叫忍無可忍……”

桓行簡波瀾不驚一笑,擡眸間,殺氣頓壯:“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