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蒿裏地(7)

寒來暑往,歲月其除,日子悄然滑向年尾的時候,銅駝街上愈發熱鬧。胡商帶著他們長長的隊伍經大漠,過長安,炎夏玄冬,不遠萬裏直抵京都,馱來了無數新的珍奇,再一股腦地湧上林立的攤鋪,撞進人們的眼簾。

嘉柔四平八穩坐在馬車裏,許久不曾出門,此時,聽外面歡聲笑語,人情陶陶,便悄悄打起簾子朝外打量了幾眼:

酒、醬、五谷雜糧、皮革牲畜、粗細布匹、綾羅綢緞、薪柴漆器等等無所不有,看的人眼花繚亂。小攤上坐著吃湯餅的百姓,一只只眼,也不閑著,忽然發出一聲聲“哦呀”的喟嘆,那是不知又瞧到了街上什麽有趣的情形。

等背雞籠的大娘從眼前恰巧經過,興許是松了,使勁那麽朝肩背上一托,竹籠裏雞鳴不已,陡得飄出一根雞毛,嘉柔眼疾手快抓在了手裏。

鼻孔忽的很癢,一個噴嚏出來,那根雞毛又脫了手悠悠地不知蕩到哪裏去了。嘉柔那雙靈秀的眼輕巧巧轉著,越過人群,目送雞毛,不由抿唇發笑,拿出帕子連忙掩住了嘴巴。她不記得自己多久沒這樣開懷笑過了,一雙手,無意摸到腰間掛著的佩囊,那裏頭裝著銅錢。此刻,笑意漸散,心情又莫名沉重起來暗暗解了下來。

到了夏侯至的府邸,繡工們果真圍坐一團,正一針一線往那璀璨生輝的嫁衣上再添華彩。嘉柔驚嘆於嫁衣之美,卻沒大有興致欣賞,提裙出來,袖間那封書函依舊好端端躺在那裏。

思慮重重,嘉柔最終把信帶回,欲找那名婢女才知道人因犯錯被打發出府了。嘉柔訝異,那一雙彎彎秀眉便蹙了起來,忐忑來到書房,遠遠瞧見廊下立著個一臉肅整的石苞,猶豫著,腳尖一轉要回去,卻被石苞叫住:

“姜姑娘?”

她無法,只好轉過身來,勉強問:“郎君在嗎?”

石苞既在外面,顯然是在的,得了應許,嘉柔揣著信慢吞吞進來。桓行簡正凝神沉思,托腮不語,手底沙盤忽的一推,幾下便攪合亂了。此刻,眼睛擡起,上下將嘉柔掃視了幾眼,又將目光收回。

“有事嗎?”他垂眸從案上抽出一張素箋,提筆不知寫了什麽。

嘉柔見他冷冷淡淡,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模樣,略覺難堪,於是默默上前將信朝他案頭輕輕一放:

“這是姊姊生前寫給兄長的信,有個婢子托我去送,可我不知道驛站在何處也不懂這些。”

桓行簡擡眸,眼睛從她新做極淡雅的衣裙上挪到那張我見猶憐的小臉上,輕輕一笑:“有段時日了,怎麽才提?”

一下就把嘉柔問的心虛臉紅,那個慌亂的表情,顯然是不慣作偽扯謊的:

“我……我本來是要送的,可一直沒出府。”

“哦,那今天出府怎麽反倒不去送了?你不懂這些,可以讓下人去跑腿,帶回來給我做什麽?”桓行簡見她越發難安,窘迫不已,忍住笑意不動聲色逗她。

嘉柔那張白玉般的臉,照例紅了:“我覺得這樣不好,顯得我偷偷摸摸,一點都不磊落。給我信的婢子當時並沒把話說清楚,我再想找她,已經找不到了。”

這是裝傻呢,還是真傻?桓行簡一面活動手腕,一面笑吟吟望著嘉柔,幽暗的眸子裏帶著絲戲謔:

“交給我,你放心嗎?”

“你是姊姊的夫君。”嘉柔輕聲回答。

外頭,石苞立在門口隱約把話聽了個差不多,也在暗自咂摸,等嘉柔一出來,忙進房門,瞥了瞥案頭微皺的書函:

“郎君,姜令婉會不會知道這是詐她?”

那封書函,早被桓行簡截了下來,倒無其他,只是裏頭用語晦暗,一句“京洛多風塵”不知是在暗示夏侯至什麽,看的桓行簡心頭一陣冷意。

案頭這封,不過是兩張白紙空無一物。

他一手支頤,一手百無聊賴似的拿筆敲了敲硯台。片刻後,隨手拈起這封信,左右上下仔細瞧了兩眼,又丟進匣盒裏:

“她沒動過,到底是裝傻充愣,還是並無心機,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

話沒說完,外面有家仆過來回話:“蕭郎君來給女郎送新年賀禮。”

聽得桓行簡先是眉頭微皺,隨即莞爾道:“原來,蕭輔嗣是個大方手啊!”

正說著,不意嘉柔竟也折了回來,捏著桓行簡事先給的佩囊,如拎燙火:

“我來還東西。”

桓行簡笑笑,一旁石苞見狀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他這個佩囊,平日裏不過放些隨身要帶的小物件。嘉柔出門時,他解下栓在了她腰間,此刻物歸原主,桓行簡扯開略略一看,想必銅錢一個不少,笑道:

“街上沒有想要的?還是,我錢給的少了?”

佩囊做的雅致,是張氏的女紅。裏面,只塞了滿當當的銅錢,怪沉的,嘉柔靦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