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當年離開瀾江這個城市是春天。

回來也是春天。

瀾江天氣還是老樣子,立春一到下不停的雨,無孔不入的潮冷。

從機械自動化四班聚會的包間出來後,路無坷去了趟洗手間。

正是濃春,水冰似的冷。

路無坷掬了捧水潑臉上,身側是扇窗,風攜帶細雨絲飄進來,落在手背上一片沁涼。

路無坷沒管。

鏡子裏的人五官無害又精致,像只小鹿,鼻尖微紅。

皮膚很白,剔透水珠掛在眼睫上,欲滴未滴。

路無坷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幾秒,擡手碰了碰額頭。

意料之中一片滾燙。

這趟高燒來得毫無預兆,風風火火。

這幾年在外頭獨居舉目無親,但凡出了點兒事都得自己動手,倒是給路無坷養出了個好習慣。

身上哪裏有點小病小痛會立馬吃藥看醫生。

她抹掉額頭上的水,掏手機找到阿釋的號碼,給她發了條短信。

[我去樓下買個藥。]

路無坷向來有留意地標的毛病,剛上來的時候掃到附近有家藥店,倒是派上用場了。

她發完手機塞回兜裏,離開了洗手間。

從會所出去,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路無坷沒帶傘,漠然看了這棉絮般的雨一會兒,走進了雨裏。

街上燈光霧蒙蒙的,這片是鬧區,街道上人車匆忙。

路無坷跟著一波人群湧過馬路,對面幾條深巷,藍色招牌的藥店嵌在一條深巷口。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櫃台後的收銀員正看著八點档狗血劇。

聽見聲響,店員擡眼看了她一眼:“買藥嗎?”

路無坷攏了攏隨意罩身上的西裝外套,問:“治發燒的在哪邊?”

店員正看得入迷,挪不開眼,手指指了個方向:“發燒在最遠那片,你自己去貨架那邊轉轉,看著對症下藥,實在不知道吃什麽的話可以到櫃台這邊跟我說一下你的症狀。”

發燒這種小病路無坷自己解決得了,往店員指的那個方向走。

每次發燒她都吃那幾樣,基本不會出錯,繞了圈在貨架上隨手拿了幾盒。

阿釋給她發了條短信,讓她出來告訴她一聲。

路無坷邊回消息邊看貨架上某個藥盒的說明,她正想抽一盒出來,隔著貨架,對面忽然傳來男人聲音。

“喂。”

男人嗓音低低的,帶著抽煙後特有的嘶啞。

路無坷愣了一下。

動作都忘了繼續。

對面的人沒察覺這邊有人,兀自說著話。

“他哪邊手動的小孩兒?”

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下所有細節被無限放大,男人話語聽著心不在焉的懶懶的,卻莫名讓人瘆得慌。

路無坷低了低眸,繼續拿自己的藥。

聽筒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麽。

路無坷想起來那會兒在燒烤店門口抽煙的郭旭。

聽筒那頭說完安靜了幾秒,大概在等他發落。

那邊沈屹西大概從貨架上抽了盒什麽,在手裏墊了墊。

“右邊啊,”他沉吟了會兒,雲淡風輕撂下一句,“廢了。”

說完幹脆利落掛了電話。

就算不知道他們聊的什麽事,但有一件事路無坷倒是多少知道。

燒烤店老板得罪人的那只手大概是廢了。

聽起來應該是碰了沈屹西身邊不該碰的人。

那邊沈屹西拿了想拿的,手機塞回兜裏走了。

路無坷沒動,慢吞吞挑著,沒立即出去,大概五分鐘後才從貨架後繞了出來。

意外的是那人還沒走。

看到櫃台前那個高高的身影,她愣了一下。

他應該是在給人買藥,收銀員在問他感冒的人有什麽症狀。

路無坷沒動。

她聽見他說:“打噴嚏流鼻涕。”

“有藥物過敏史嗎?”

“阿司匹林。”

沈屹西聲音平靜,回答一絲猶豫也沒有。

他對這個人很熟悉。

店員從身後的排架上找了盒藥和一大包沖劑給他:“就吃這兩樣吧,吃了能少打點兒噴嚏。”

感冒吃不吃藥都是七天好,吃藥單純就是緩解打噴嚏流鼻涕的症狀。

沈屹西說:“行,您給算一下。”

他說這話的時候環顧了下周圍,許是沒找到自己想找的,隨口問了店員一句:“店裏沒潤喉糖?”

店員是個大姐,在櫃台後給指了個後面的貨架:“那兒呢,最下面那層。”

沈屹西回身瞧了眼:“謝了。”

說完往那兒走了過去。

那人應該是喝了酒的緣故,眉眼那塊兒沾了點兒倦怠。

他半耷著眼皮,手搭在後頸活動了下脖子。

像是余光終於注意到這裏頭還有個人,他十分敷衍地挑了下眼角。

單純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路無坷雙腳像被粘在了原地。

沈屹西看到了她。

四目驀然相對,時間在他們之間沉默。

他眼裏是跟包間看到她時別無二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