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是一聲驚雷響徹上空,兩儀殿的宮人們見雲層遮日,趕忙將殿內的落地連盞燈逐一點亮。

太後新喪,兒臂粗的紅燭早已被白燭替代,就連明黃色的禦案上也披裹了一層孝布。

戶部侍郎將奏折交給內監,拱手看向禦案後奮筆疾書的男人:“陛下,奏折內是本月庫銀的支出明細,請您審閱。”

今日他本不當值,誰知匆忙被喚去屬衙,說陛下要看賬目。但凡上司讓他出頭的事,就準沒有好事。

頭戴金冠,身著玄色常服的男人放下朱筆,接過奏折攤在眼前,仔細逐項查看。他眉頭逐漸深鎖,深褐色的瞳仁內滿是怒火,手指拈住奏折,“啪”地一聲甩至戶部侍郎的腳下,“二十萬兩賑災銀,鄭淶當朕的話是耳旁風麽?按照一百萬兩的數額重新上報。”

戶部侍郎嚇得跪倒在地,顫抖著拿起奏折,叩首道:“遵旨。”爬起來後灰溜溜地離開了。

太監吳六一偷偷覷了眼大發雷霆的皇帝,又瞧了瞧殿外灰蒙蒙的天,忽聞一陣急促地落雨,裹夾著寒意的春風傾瀉而下。他雙肩微縮,小心翼翼地請示:“陛下,今日是太後娘娘頭七,午時前需要您親臨做法事,外頭雨勢較大,不如奴婢服侍您早些動身?”

在這七日裏,帝後分別前去殯殿主持喪儀。

皇後娘娘白日率領嬪妃哭靈,陛下晚間守靈。

看上去像是帝後二人有商有量,提前安排妥當。其實不然,除了第一日停靈需要陛下親自主持,隨後這幾日,陛下每日均是卯時過後才去殯殿,從未與皇後娘娘碰面過。

慕容策薄唇緊抿,撚著手中的小葉檀手串思忖片刻,幽深如潭的眸中滿是抗拒,“擺駕殯殿。”在吳六一打傘護送下登上了禦輦。

*

殯殿內,王徽妍跪在首位,雙手接過宮人奉上的安息香,攜眾嬪妃恭敬地拜了三拜,算是完成了今日的儀式。

她扶著女官素蕓的手,強忍著膝蓋間的疼痛緩緩起身,努力保持著端莊持重的儀態。

這七日,每日卯時初刻接替慕容策,一跪便是整日,只有午膳時可休息一個時辰。幾天下來,她的膝蓋早已紅腫不堪。

“皇後娘娘若無事,臣妾便告退了。”一聲嬌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王徽妍優雅地轉身,溫聲制止:“且慢。貴妃說說素服的規制都有哪些?”

其他嬪妃見皇後娘娘留下蕭貴妃,也不敢擅自離開,紛紛退至一旁侍立。這一聲詢問,引得眾人打量起蕭貴妃的衣著,小聲交談著。

“這素服改的如此修身,前面的衣領那般低,她就不冷麽?”

“這可是千金一匹的蜀錦,貴妃娘娘好大的手筆用來做素服……”

眾嬪妃嘰嘰喳喳,雖然刻意放低了聲音,但卻令蕭貴妃那精致妝容下的臉扭曲無比。

她略微福了福,照舊挺了挺隆起的山丘,“臣妾這身素服,顏色符合規制,至於尺寸……臣妾最近累瘦了,就命宮人將衣袍改小一些。誰知竟然太合身了,臣妾回去後定要懲罰那名宮人。”

王徽妍雙手交握,邁著標準的步伐走向貴妃,每一步的尺寸分毫不差,端的是後宮之主的楷模。

“在太後娘娘喪儀期間,貴妃妝容過於艷麗,衣飾不符規制,七日內請假三次,理由並不充分。以上三點錯處,罰俸半載以示懲戒。”聲音雖溫婉,但平和中透著威嚴。

殿外,吳六一覷了眼身旁的皇帝,見他臉上陰雲密布,撚著手串不知在想些什麽。

太監不由得暗自嘆氣。

皇後娘娘這身打扮老氣橫秋,說話更是猶如行走的宮規,不帶一絲情緒。與之相比,貴妃雖然驕縱了些,至少秀色可餐。陛下不願意親近皇後娘娘,他這個閹人都能理解。

慕容策提袍邁入殿內,嘴角帶著一抹不屑,斥責道:“皇後在母後靈前發威,是何居心?”

“陛下萬安。”

王徽妍早發現狗男人站在廊下偷聽。雖然成婚不過半載,他見人就咬的習慣早已被她摸透。

少女不動聲色地率眾人行禮,起身後坦然對上那雙斜挑的鳳目,“回稟陛下,今日懲罰貴妃,亦是在哭靈儀式結束後。臣妾身為後宮之主,理應約束嬪妃,否則即為失職。還請陛下明察。”

貴妃見皇帝為她說話,暗自歡喜今日總算沒白裝扮,方才她都快要凍死了,還不幸被皇後當眾懲罰。

見慕容策只顧瞪著古板女人,並未看她一眼,趕忙湊上前去嬌聲喚道:“陛下,臣妾不知素服不能更改式樣,因為這幾日夢見母後,胸口疼了幾日,人都瘦了,就將衣衫改小了一些。”

慕容策負手往前走了兩步,撚著手串“唔”了一聲,“看來母後很是舍不得你。”

他無心聽貴妃囁嚅,想起母後托夢,只得言不由衷地說了句:“皇後辛苦,都退下罷。”接過宮人奉上的香燭,靜心叩拜,不再理會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