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父親曾對他失望無奈,曾對他怒目以視,曾對他耐心教導,卻從來沒對他佛袖而去。

徐嗣諄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手腳冰涼,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蹌踉著出了門。

“四少爺,您這是怎麽了?”王樹忙上前扶了他。

“沒事,沒事!”陽光下,他面如白紙。

王樹不敢多問,扶著他回了淡泊齋。

姜氏已經快要臨盆,挺著大肚子和貼身的丫鬟寶珠在收拾前些日子給未出世孩子做的小衣裳、小被子。

“趁著這幾天天氣好拿出去曬曬。”她眼角眉梢間全是將為人母的喜悅和安祥,“只是別讓太陽直接曬上去,免得有熱氣,孩子捂了上火。”

寶珠嘻嘻笑:“這是太太說的吧!”

她嘴裏的太太,是指姜氏的生母。女兒快生了,又是頭胎,她很擔心,隔三岔五地寫信來囑咐這,囑咐那的。

“就你知道的多!”姜氏慎道,並不生氣,嘴角還隱隱露出幾分歡喜。

不知道為什麽,徐嗣諄突然有點害怕面對這樣的孩子。

他沒有驚動姜氏,轉身去了徐嗣誡那裏。

徐嗣誡在上課,還沒有回來。

他徑直去了徐嗣誡的書房。

丫鬟喜兒忙端了茶點。

“你們下去吧!”徐嗣諄擺了擺手,“我在這裏等五弟。”

兩人一向親厚,徐嗣諄的性子又隨和,喜兒應酬了幾句,就帶著小丫鬟退了下去。

徐嗣諄打量著屋子。

臨窗一張大炕,鋪了半新不舊的大紅色五福捧壽的坐墊,黑漆炕桌炕幾。炕桌上只擺了套甜白瓷的茶盅,炕幾上卻堆著書。窗台上供了天青色梅瓶,斜斜地插了一兩支半凋的桂花。屋子正中一張鑲萬字不斷頭紋的黑漆大書案,左手滿滿擺著四書五經,右手是筆洗、硯台,只留了正中雙肘大小的一塊地方鋪了筆墊,用來寫字用。身後人高的四個多寶閣架子,滿滿都塞著書。不是種擺放整整齊齊的書,而是或冒出半截書簽,或擺放的些歪斜,一看就知道這多寶閣架子上的書常有人翻閱,不是擺設。

徐嗣諄隨手拿了本躺在了月亮窗下放著的醉翁椅上。腰間卻被什麽東西擱著。他扭頭望去,原來醉翁椅上還放著本《四書注解》。

他扭身想把書放到一旁的黑漆小幾上,結果黑漆小幾上也放著幾要《大學注解》之類的書。

徐嗣諄失笑,躺在了醉翁椅上。

醉翁椅晃動起來,一擡頭,正好看見墻角花幾放著的一盆玉蘭花。晶瑩剔透的花瓣,顫顫巍巍,開得正是時候。

真是個好地方!

徐嗣諄不由感慨。

他之前怎麽就沒有發現徐嗣誡的書房布置的這樣舒適雅致呢!

念頭閃過,他失去了看書的興趣,閉上了眼睛,人隨著醉翁椅起起落落,心也隨著醉翁椅沉沉浮浮。

父親對他一定很失望吧?

他沒想到父親會對大豐號這樣重視。他以為只有大豐號按時還了錢就行了。至於什麽時候還的,根本不重要。那段時間他雖然沒有管庶務,可他每天都會問白總管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父親也說了,要學會抓大放小。他抓住白總管就行了,何必要事事都親力親為呢?

想到這裏,他有些煩燥起來。

覺得這醉翁椅搖得人頭昏。

他猛地站了起來,高聲喊“王樹”,“五少爺還沒有回來嗎?”

門簾子“唰”地一聲撩了起來,徐嗣誡的笑臉出來在徐嗣諄的眼前:“四哥怎麽沒在家陪四嫂,跑我這裏來了?”他打趣著徐嗣諄。

自從姜氏有了身孕以後,徐嗣諄大多數的時候都陪著姜氏。

被自己的弟弟調侃,徐嗣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天呆在家裏,想到你這裏來蹭頓飯吃。怎麽?不歡迎啊!”

“沒有事!”徐嗣誡笑吩咐喜兒讓廚房裏加菜,“四哥在這裏吃飯。”

喜兒笑盈盈地應了,走到門口卻被徐嗣諄叫住:“有沒有酒,弄點金華酒來!”

徐嗣誡和喜兒都有些意外。喜兒更是勸道:“這才中午,侯爺又在府裏……”

沒等喜兒的話說話,徐嗣諄已泄氣地道:“算了,你下去準備午膳吧。”

喜兒反而不好做主了,她朝徐嗣誡望去。

笑意從徐嗣誡的臉上褪去。

他朝喜兒擺了擺手,示意退下。

“四哥,出了什麽事?”徐嗣誡拉徐嗣諄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表情肅然地問他。

徐嗣諄望著弟弟還帶著幾份稚氣的臉,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憋了半天,他問徐嗣誡:“你的功課還好吧?”

徐嗣誡本是個敏感的孩子,徐嗣諄越是不想說,他越覺得這件事重要。

可也不能強迫徐嗣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