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繡櫞隔簾而立,喬蓮房傷心欲絕的哭泣聲清晰可聞。

她眼神一黯,耳邊響起徐令宜溫和中帶著幾份嚴厲的聲音。

“……男人講究三綱五常,女人講究三從四德。你此去大覺寺,所見所聞,所行所遇,都應該有所感悟才是。從前的事,我就不提了。這次接你回來過年,是夫人的意思。我只望你能學學夫人的品行氣度,時時反省己身。知道什麽事可為?什麽事不可為?免得白發高堂還為你擔驚受怕,日夜不安……”

繡櫞輕輕地嘆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撩簾而入。

喬蓮房伏在炕桌上,手邊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盅猶冒著騰騰的熱氣。

“小姐!”繡櫞輕手輕腳地上前。

喬蓮房擡頭,精致的妝容已蕩然無存。

她望著這個不管什麽時候總站在自己身邊的丫鬟,淚珠兒落得更急了。

“他說的對。身體肌膚,受之於父母。我這樣,是謂不忠不孝……”

繡櫞見她精神萎靡,氣勢消沉,忙喊小丫鬟打水進來,又掏了帕子幫她擦著眼淚,昧著心安慰她:“侯爺這是在氣頭上,他說的話您不要放在心裏。等過些日子,侯爺的氣消了,就知道小姐是什麽人了!”

喬蓮房輕輕搖頭,目光流露出幾份茫然。

“我想起小時候,伯父說我家是絕戶,把分給父親的產業全收了回去,嚼用雖然是公中的,可想吃得好,穿得體面,遠遠不夠。娘怕我穿得不好被堂姊妹們恥笑,又沒有多余的錢請針線上的師傅做衣裳,常常晚上用被子把窗欞蒙上,挑燈為我做衣裳。每天半夜我醒來,娘就笑著哄我快睡。我還記得,燈光下,娘的眼神溫柔的像春風,看著心裏都是暖的……”她回憶著,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夏天的時候,別人屋裏都有冰塊消暑,我們家沒有。我不懂事,吵著喊熱。娘就整夜整夜地為我打扇……”

小丫鬟端了熱水進來。繡櫞幫她凈手凈臉,她如木偶般隨繡櫞擺弄。

“……有一次,大堂姐回門,伯母把宮裏禦賜的桃酥拿出來招待她。我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拿了一塊藏在袖子裏,結果四堂姐當著大堂姐家的管事媽媽告訴了大伯母。大伯母很生氣,讓婆子拎著我一路拖到娘面前。我嚇得半死。娘卻一把推開那婆子把我抱在懷裏,從來不和大伯母爭執的娘,那一次為了我,和大伯母吵了起來,直到大伯母把拎我的婆子打了二十大板才罷休。”

繡櫞聽著淚盈於睫。

“小姐!”她扶喬蓮房坐到了床邊,服侍她歇下。

喬蓮房安靜地躺下。

“繡櫞,”她的聲音輕得如一陣微風,“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佛家所說的孽障。”她側過頭來,目光直直地望著繡櫞,“我本來好好的,可一聽伯母說,不知道誰家的女兒有福氣嫁給永平侯做續室,小小年紀,最少也能得個三品的誥命。我當時就想著姊妹裏還沒有一個有這樣的福氣,心裏一動,一條路就走到了底……”她眼角水光閃爍,“……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小姐!”繡櫞再也忍不住,伏在床頭哭了起來,“都是夫人,她背著太太慫恿您……”

“慫恿!”喬蓮房微微地笑起來。那笑容卻如海市蜃樓般的飄渺,“是我自己糊塗,怎能責別人慫恿……我忘了含辛茹苦的娘,忘了大家女子的本份,只想著那場富貴夢。又怎麽怪別人!”

“那時候,我雖然妒忌姊妹們比我穿得好,可跟母親相依為命,心裏卻安寧而踏實。”她閉上眼睛,沉浸在回憶裏,“夏天,屋前的茉莉花盛開時,娘就會把父親留下來的書搬出來曬太陽。我還記得,樟木香和茉莉香夾雜在一起,深遠又輕盈,讓人的心都沉靜下來……”

她絮絮叨叨地,終於隱入了夢鄉。

繡櫞擦了擦眼角,躡手躡腳地出了內室。迎面和興沖沖端著點心的珠蕊碰了個正著。

“噫!”她奇道,“姐姐怎麽站在這裏?”又踮了腳朝門簾子望去,好像這樣,就能看到簾內的情景似的,“我來晚了嗎?都怪灶上的媽媽,找了半天桂花膏,要不然,這點心早就做好了。”

“不用了。”繡櫞有氣無力地道,“這點心你拿回去和小丫鬟們分了吧”又吩咐一旁的小丫鬟,“把我的鋪蓋送過來,今天晚上我值夜。”

珠蕊看著這情景不對,臉色一變,忙拉了繡櫞的衣袖:“出了什麽事?難道侯爺……”

繡櫞微微頜首。

她知道今天是喬蓮房侍寢的日子,所以特意幫她綰了個嫵媚的墮馬髻,又換了粉紅色的小襖,讓她顯得更嬌美一些。誰知道侯爺只在這裏坐了半盅茶的功夫就走了,還長篇贅述地說了一大通訓誡的話。想到從前的光景,再想到剛才喬蓮房說的話,她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覺得自家的小姐和侯爺,好像背道而馳的兩個人,越走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