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屋子裏靜悄悄的,遠處傳來陣陣更敲聲。

楊氏窸窸窣窣的翻了一個身。

喬蓮房那呆滯的目光在她眼前晃個不停。

睡在床榻腳上的楊媽媽聽著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

“姨娘,要不要我幫您倒杯熱茶?”她披衣坐了起來。

反正是睡不著。

楊氏想了想,輕輕地“嗯”了一聲。

楊媽媽倒了茶來,順手把原放在臨窗炕桌上的羊角宮燈也移了過來。

楊氏靠在床頭,端著茶盅發怔。

楊媽媽掖了掖衣襟,坐在了床邊:“姨娘,您在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楊氏粉飾太平般地應了一句,低頭啜了幾口。再擡頭時卻忍不住道:“媽媽,你說,送喬姨娘去大覺寺,到底是夫人的意思呢?還是侯爺的意思?”

楊媽媽不解:“誰的意思還不是一樣。喬姨娘終歸還是送到了大覺寺去了!”

“那怎麽能一樣?”楊氏輕輕搖了搖頭,聲如蚊蚋,“如果是夫人的意思,侯爺到底念著舊情;如果是侯爺的意思……”她表情顯得有些驚疑不定,握著茶盅的指節隱隱發白。

楊媽媽卻聽得不大清楚,笑道:“姨娘這是在說誰呢?”

“沒說誰,沒說誰。”楊氏神色一斂,笑著將茶盅遞給了楊媽媽,“時候不早了,歇了吧!明天一早還要去給夫人問安!”說完,已躺了下去。

楊媽媽望著手中幾乎沒有喝的茶盅,滿臉困惑地將燈移出了羅帳。

秋紅也睡不著,在床榻腳上翻來覆去的。

文姨娘打著吹欠:“你要是睡不著,就卷了鋪蓋到宴息室臨窗的大炕上去睡去──東邊是火墻,一樣不冷。免得吵我的睡覺。”

秋紅聽文姨娘語氣溫和,嬉皮笑臉地道:“姨娘還不是和我一樣睡不著?”

文姨娘沒有做聲。

秋紅就道:“姨娘,那大覺寺是個什麽地方?喬姨娘回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跟她曲膝行禮,她竟然朝著我福了福,嚇了我一大跳。”

文姨娘聽著就幽幽嘆了口氣:“別說這些了,快點睡吧!你們以後遇到喬姨娘遠遠地避開就是了。”她想到喬蓮房拘謹的舉止,“她這是剛回來,在廟裏養成的習慣一時間還沒有改過來,過些日子也就好了!”

“嗯!”秋紅笑著躺下。接下來的幾天一遇到喬蓮房就盯著看。她發現喬蓮房的表情漸漸變得柔和起來,行動舉止間也沒有從前的呆板,只是秦姨娘和楊姨娘都不怎麽理睬喬姨娘,只有文姨娘遇見她會笑盈盈地打招呼,說些不鹹不淡地客氣話。

喬蓮房也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嘟了嘴或是甩臉色給人看了。她總是很淡漠地點點頭,然後轉身回到自己的小院,一整天都不出來。

秋紅還發現前些日子隔三岔五才來一趟的楊姨娘又和從前一樣,除了每天早、晚約了文姨娘去夫人那裏請安,閑暇時就拿了針線過來做。一面做,還一面和文姨娘聊天,而且說的都是些從前的舊事。文姨娘本不擅長針線,也耐不住長時候地坐在炕上和人聊天,常常是說著說著,想起什麽事,然後一走就是大半天,留了玉兒陪著楊姨娘在屋裏。楊姨娘不以為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一面做針線,一面等文姨娘回來。十分嫻靜的樣子。

“姨娘,您說,楊姨娘到底在繡些什麽?”秋紅有些好奇地道,“她天天線不離手,可也沒看見她繡成一件東西,只顧著和您說話了……”

文姨娘正和玉兒翻箱倒櫃地找衣裳。

大姑爺家送年節禮明天一早就到,按例,邵家會派了體面的管事媽媽隨車來給十一娘請安。文姨娘怕那婆子明天到的早,正巧碰著她去給十一娘問安,為怎樣穿得體面又不失莊重而犯愁。

聞言立刻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這麽閑,去幫小丫鬟們掃院子去!”

文姨娘還怕那管事的媽媽心血來潮跑到她院子裏來看,借口要過年,讓屋裏的小丫鬟、婆子齊齊上陣,打掃著院子。

“姨娘,”秋紅大為委屈,望著臂彎裏堆成小山似的衣裳,扁了嘴,“我這不是在幫著您找衣裳嗎?”

“那還封不住你的嘴!”文姨娘說著,從箱底拉了件嶄新的墨綠色凈面杭綢褙子,“你們看這件怎樣?”

兩人正要答話,冬紅撩簾而入,看見秋紅和玉兒,腳步微頓。

文姨娘已道:“什麽事?”

冬紅略一遲疑,上前幾步低聲道:“姨娘,侯爺去了喬姨娘那裏。”

文姨娘表情微滯,然後笑道:“本就是喬姨娘待寢的日子,侯爺去那裏也是應該。”又胡亂從箱子裏拉出一件玫瑰紅遍地金褙子,“你們看這件如何?”

秋紅和冬紅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還是那件墨綠色的好。配了松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又端莊,又不顯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