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親眼看到天義盟的飛舟從頭頂掠過時,文茜有一瞬間的茫然,好似分不清是真是假,是夢是幻。

依靠萬獸圖中的妖獸,她和張斐然躲開了數次危險,一路走來辛苦了些,卻是性命無憂。然而,沙漠亙古不變的環境極其容易影響人的心智,望著無盡的黃沙,她不由自主地冒出許多可怕的念頭——

會不會天義盟不會來?會不會她就要死在這裏,成為埋骨之海傳聞中一粒不起眼的砂礫?想的次數多了,打坐完睜開眼,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只是執念難消,幽魂仍舊不甘地在沙漠中徘徊。

其實,要是那個時候死了,也就太太平平、清清靜靜地去了。下一輩子,不投胎到陌洲,到其他隨便哪裏都可以,那樣是不是就不會被過去的記憶折磨,不會被仇恨煎熬,能夠快樂一點,幸福一點?

畢竟,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文茜,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快樂了。

但她沒有死。瀕死之際,萬獸圖覺醒了,排在卷首的神秘妖獸出現,給了她一場造化,她分不清是時光回流,還是僅僅一夢黃粱。

一開始,她堅信是時光倒流了,因為現實之事與夢境所述一模一樣,她真的憑借夢中的記憶逃出了謝家水牢。而且,所有的情感都太過真實,看到向天涯的刹那,所有的愛和恨不受控制地翻湧上來,若非真實經歷過,哪會有這樣意氣難平?

肯定是全都發生過一遍,只是那神秘的妖獸把她送回過去了。

為了替未來的自己報仇,也為了不讓自己重蹈覆轍,她決心先下手為強,讓一切在開始之前就結束。肉身可以回到過去,心境不可以,她動手的時候並沒有什麽顧忌,只覺得痛快。

昔日你負我,我便先殺了你,如此,你便不再是我的執念,不會成我的心魔。

很快,現實就與夢境出現了偏差,有些是她一手造成的,有些卻在她茫然不知的時候發生了變化。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誤會了,“未來”不是時光回溯,而是推演天機而得出的一種可能,負她的人未必會負她,害她的人未必會殺她。

是她弄錯了嗎?迷惑間,妖獸說過的話不期然地浮現在心頭:

“昔者盧生夢於邯鄲,娶崔氏,中進士,平步青雲,富貴榮華,然倏忽夢醒,黍離未熟,故知世間種種,皆是夢幻。又有淳於棼誤入槐安國,拜南柯太守,二十年後魂返人間,尋於槐樹下,蟻穴儼然,竟非虛幻。

“故曰,浮生之夢,亦虛亦實,為真為假,在爾造化。僅以此‘浮夢’報文家先祖之恩,此後恩怨兩清,勿復相見。”

她漸漸明白過來,原來沒有必要分清楚是真是幻,因為即便是“未來”也都是過去,前塵如夢,不必執著。

而且,人不能活在過去,也不能活在未來,只能活在現在。

只有現在是真實的,只有現在是可以把握的,只有現在是可以改變未來的。

這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夢裏沒有天義盟的到來。這似乎意味著,她想要謝家付出代價不是不可能的事,她也絕對不會淪落到“未來”的境地。

想到這裏,饒是文茜自詡心志堅定,都不禁眼眶微紅。

連張斐然這般寡言之人都感慨道:“終於到最後一步了。”

文茜斂了淚,面容堅毅:“九十九步走過來了,最後一步,無論如何都不能失敗。”蝴蝶已翩然離去,她沒有再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現在活著的當下才是真實的,才是應該被把握的。

*

五日後,四大家族齊聚埋骨之海。

天義盟飛舟的會客室內。

承宮高坐上首,身為歸元門掌門的高徒,他已然成為天義盟無形的主事人。他手中把玩著玉簡,視線掃過眾人:“玉簡上說,謝家滅文家滿門,意圖奪取家傳秘寶;季家為強占蔡氏女,不惜殺人滅口;盧家仗勢欺人,霸占他族屬城;魏家私掠散修,貶為奴隸,沒入礦洞,種種罪行罄竹難書……可有此事?”

季家主欠了欠身:“絕無此事。”

“哦?”承宮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寄信人所言都是無稽之談?”

謝家主亦道:“不錯,這都是些無憑無據的流言蜚語,我等願與對方當面對質。”

盧家主撇了撇嘴,卻幫腔道:“正是。”

魏家主事不關己,冷漠道:“附議。”

承宮眯起眼睛:“我也想知道這個寄信人在哪裏,要是他信口雌黃,我自會處置。只是,要是讓我知道你們敢殺人滅口,休怪我不客氣。”

季家主神色不變:“我等問心無愧,何至於殺人滅口?真人多慮了。”

事實真是如此嗎?當然不。

謝家子弟早已悄悄潛入埋骨之海,在通向飛舟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好了,絕不容許文茜見到天義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