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終,“賣”了自家相公的蘇細終於從這位“江湖人”手裏把自個兒從火場裏救了出去。

男人身形雖瘦,但力大無比。即使背著李陽,手中提著蘇細,也照樣能飛檐走壁,把人帶出馬上就要遭大火蔓延的屋子。

青瓦屋脊濕滑,屋下多奴仆。男人行的極慢,蘇細被男人以一展臂半托抱在懷中,身上只著單衫。

兩人離得極近,蘇細能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焦竹香。她的視線順男人臉上的白面具往下滑,看到他那截白皙脖頸上喉結滾動,浸著薄汗,膚質如玉。

蘇細想,這個臉戴面具的男人必然生得極好。只可惜看不到臉。而且一定不是什麽江湖人。

蘇細有意探他底細,“這位江湖人,你可知,如今朝臣,只分兩種人。”

女子貼得近了,顧韞章能嗅到她身上淺淡的女兒香。像三月暮的牡丹,初綻,便以攝人心魄。

顧韞章收回心神,聲音嘶啞的從面具中漫出,“哪兩種?”

女子的聲音軟綿嬌俏,吞吐之時檀口含香,“一種是混蛋,一種是王八蛋。”小娘子因說話時帶些吳儂軟語的調子,所以即使是罵人,也像是小鳥兒在叫喚似得。

顧韞章忍不住輕笑出聲。蘇細聽到他笑,渾然不覺自個兒這罵人像撒嬌,直道:“你也覺得我說的對?”

男子卻道:“不對。”

蘇細蹙眉,“哪裏不對?”

“因為還有第三種朝臣。”

“哦?在哪?”

“我背上。”

蘇細目光上移,落到李陽身上,她笑,“老先生已告老還鄉,一介布衣,談何朝臣?”

聽到蘇細的話,李陽“哈哈”大笑,然後道:“你這小娘子,確聰慧。”

說到這裏,李陽臉上露出回憶之色,“我有一孫女,與你一般年歲大小。性子與我像極,執拗倔強的像頭牛犢子。她方出生時便拽著我的一根手指不放,我呀,是怎麽扯都扯不出來。我當時就說,這牛脾氣真是像極了我。”

說到這裏,李陽一頓,微微嘆息,臉上露出屬於老人的滄桑感,“可惜,隨了我這個老頑固的脾氣。”

“老先生乃當世大儒,若非您這直脾氣,朝堂之上哪還有一方凈土。”蘇細知李陽之境,不忍勸道。

李陽卻搖頭,“這都是用命拼來的。我就只剩下這麽一個孫女。我是盼著她好的,可是她這脾氣……唉。”李陽長長嘆息一聲,“若她父母在世,也不至於跟著我一個老頭子。怪我,全怪我,將她教養成如今的性子。”

蘇細明白李陽的意思。這位老先生的脾氣,在如今腐朽朝堂之上猶如被群蛇圍攻之弱兔。並非兔不勇,而是蛇太多。進了蛇窩的兔子,非扒皮吸骨不能出。

而這位蘇細素未謀面的李陽孫女,必定也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這樣的人,太過幹凈,無法在如此濁世之中生存。他們不會拐彎,不會委曲求全,只會為了自己的道義,悶頭往前沖。

或許傻,或許癡。

可若是,沒有這些人,百姓該何如?有時候,總有人會為了心中道義而站,即使世人愚昧,不解,但終有一日,他們會知道,這些人為何會站出來。

突然,蘇細感覺到托著自己的那股力道猛地一松。她下意識伸手抓取,一把抓住男子衣帶。

顧韞章被拽得一個踉蹌,覺得自個兒的褲子都要被扯下來了,“……到了,放手。”這小娘子不僅說話兒的時候像鳥兒,那雙手也跟鳥爪子似得鋒利。

蘇細左右細看,原是相府內一處僻靜院子。

“多謝這位江湖郎君。”蘇細立時松手,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朝顧韞章行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萬福禮。

月色下,美人青絲如瀑,身段纖瘦,千嬌百媚地站在那裏,誰人不憐。

郎君卻道:“別忘了把你相公騙出來換錢。”

蘇細臉上笑意一僵,然後立時諂媚笑道:“不會忘的。郎君慢走。”

郎君背著身上李陽翻墻而出,蘇細得意嗤笑。真笨,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四個字,叫“過河拆橋”嗎?

……

顧顏卿本在房內看書,突聽到外頭人聲雜亂,便推門出去查看。

“何事?”他一把拽住身旁路過的小廝。

那小廝一臉急色,“不好了,二公子,南邊那裏起火了。”

顧韞章的青竹園在南邊,顧服順的書房也在南邊。而平時,顧服順最常呆的地方就是書房。

“父親呢?”

“老爺還在書房裏頭,火勢太大,沒人敢進去。”

顧顏卿面色一變,立時推開那小廝往前奔去。等他趕到時,青竹園的火已被撲滅,只燒了小小一角,應是沒人傷到。但顧服順的書房卻被毀了。

顧顏卿一把拽住正提著水的小廝,“主君呢?”

“沒,沒看到,好,好像是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