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蘇細原本以為那顧韞章是個可憐人。可現下明知要娶的是她這個一無是處的外室女,居然還是一副認命了的模樣,實在是叫人氣不過。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娘子,您做什麽呢?”素彎打了簾子進來,就瞧見廂房裏頭一片狼藉。書籍滿地,墨汁橫飛,根本就沒有下腳的地兒。

“寫情詩。”蘇細一邊翻書,一邊奮筆疾書。

素彎彎腰,隨手拿起蘇細手邊的一本……易筋經?

“哎哎哎別動,那本我還沒抄完呢。”

素彎:……

素彎將易筋經重新放回到蘇細手邊,看自家娘子用那歪歪斜斜的懶懶字抄出一篇狗屁不通的情詩後一臉滿意的點頭,然後雙眸亮晶晶地望向她,將那篇情詩遞給她,似乎是希望她來嘉獎一番。

“怎麽樣?”

素彎伸手接過,艱難辨認之後,露出一副難以啟齒又果然如此的表情輕聲念道:“撫梅園初見,妾一見傾心。郎風姿特秀,妾沉魚落雁,國色天香,花枝招展,蕙質蘭心……娘子,您確實您這是情詩?”

“不然呢?”

素彎:……奴婢還以為這是您給自個兒寫的贊詩呢。

這話自然是不能講的。素彎將這份贊詩遞還給蘇細,道:“娘子,您是要直接送過去嗎?”

“直接送過去多俗呀。”蘇細彎腰在梳妝台下頭搗鼓,片刻後拎出一只翅闊豐圓的風鳶。

“走,咱們放風鳶去。”

……

酉時一刻,天際殘霞如煙,後山一塊寥寂空地處,蘇細牽動手中的風鳶線,看那風鳶掛著情詩直沖雲霄,在漱雲晚霞中襯出一股霸氣雷霆之姿。

素彎站在蘇細身旁,看著那迎風搖展的情詩,已然被嚇傻,只喃喃道:“娘子,您這是一行情詩上青天呀。”

蘇細扯著風鳶線,聲音被風吹散,“我不止要上青天,還要上九霄呢。”話罷,手中的線放的更長。風鳶破風而飛,鷹擊長空,威儀兇猛。

錦霞寺占地極廣,人員繁雜。蘇細的風鳶一出現就吸引了小半個寺廟的人。而只半柱香的時辰,大半個寺廟的人就都出來看熱鬧了。

小沙彌們聚在一起指指點點。

“那是什麽?上面好像還掛著東西呢?”

“掛了字條,寫了什麽?”

“太遠了,瞧不清。”

除了小沙彌,還有一些香客也抻著脖子使勁踮腳看。

蘇細將風鳶線往下扯,那張情詩暴露在眾人面前。

場面有一瞬寂靜,然後有人道:“這是哪位癡情女郎寫的?寫給誰的?”

“好像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女郎寫給一位風姿特秀的郎君的。”

眾人議論紛紛。都在討論那女郎是如何國色天香,那郎君是如何風姿特秀。就是沒人提到蘇細的大名。

素彎仰頭看著那風鳶,突然開口道:“娘子,您落款了嗎?寫了自個兒的名,還是顧家大郎的名?”

都沒寫。

蘇細下意識手一松,看向素彎,一臉呆滯,“我給忘了。”

線一放,風鳶搖搖晃晃的被風吹著往前飄,呼啦啦地砸到後山深處一棵巨大的古樹上。然後飄飄忽忽的往下落。

蘇細懊惱的看著被扯斷了線的風鳶嘟囔,“真是浪費我一片深情。”

素彎伸手扶額,是浪費您對自己的一片深情吧?

……

後山院內,瘦梅如雪,穿山如幕。

一面相和平,雙眸清靈的年輕和尚坐在樹下,與面前男子道:“伸手,診脈。”

顧韞章伸手,露出凝白受腕,置於石桌之上。

和尚擡手搭脈,細診片刻後道:“余毒已清,你的眼睛應該也已經好了。”

男子微微頷首,嗓音輕緩的從喉嚨裏吐出一個字,“嗯。”

和尚望向男子覆在眸上的白綢,端起面前茶盞,輕抿一口,“既如此,為何不將白綢取下?”

風吹起那細薄白綢尾端,男子十分精準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梅花散彩,如星雲落於茶面之上。顧韞章輕抿一口,滿鼻梅香,連唇都似乎粘上了清冷的梅花色。

“汙穢太多,不願直視。”

和尚揶揄道:“是路太多,不會走吧。”

顧韞章放下手中茶盞,冷峭春風之下,梅花穿枝掠院,落了他滿頭滿身,男子一本正經道:“心中有路,眼盲心明。”

和尚自知說不過這個人,便垂眸吃茶,轉移話題道:“李老先生的身體也已痊愈,幸好你去的及時,將那毒逼出來大半,不然怕是華佗在世也難救。”

顧韞章白玉似得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盞,一片寂靜後,語調清冷的開口,“不問,光靠醫術是救不了百姓的。”

和尚不問一怔,隨後笑道:“救得一時是一時。”說完,他仰頭看天,“錦霞寺內,似乎多了一批不速之客。”

顧韞章放下茶盞,起身往廂房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