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袁香兒一行在落雪的季節裏艱難走出這片山地丘陵,地勢開始變得平坦,道路兩側時常出現大片大片冬季荒蕪了的田野,沿途的城鎮也逐漸變得城堅池高,威嚴肅穆了起來。

這裏是國家北面的屏障,生活在草原上的遊牧民族時常策馬南下,在邊境上燒殺搶掠,引發大小規模不同的戰爭。

那些用以抵禦外族而修築的城墻,因為沾染過真正的硝煙和鮮血而顯得厚重威嚴。錦繡寬袍的名流文士不見了蹤跡,人群中卻時常出現披甲持銳的邊防戰士和面貌獨特的異族商賈。

對北地的居民來說,財狼虎豹一般的胡人比偶爾在傳說中才出現的妖魔來得真實而可怕。

並州的雁門關是北方的重鎮之一,只要出了這裏,草原乃至沙漠就會逐漸出現在視野裏。離他們的目的地,大同府所轄的豐州,也就不遠了。

春節過去還不算太久,街道上的年味還很足。袁香兒看見路邊那些掛著糖霜的冰糖葫蘆有些嘴饞,這裏的冰糖葫蘆口感獨特,去核的山楂內填充了連綿細膩的紅豆沙,或是香濃可口的芝麻糊,外表裹上糖稀,再厚厚地沾滿一層幹果,吃起來酸甜適中,口齒余香。

袁香兒從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手中接過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自己吃了一個,把余下的遞給南河。

她鼓著腮幫,眉眼彎彎,“我們分著吃一串。”

她知道南河嗜甜不喜酸味。只給他嘗個味道。

南河果然只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個。

“我什麽口味都吃,我要最大的那串。”化為人形的烏圓伸出手來,接過一串冰糖葫蘆,嗷嗚一口咬掉兩個,含糊著說,“南哥要不要我也分你一個?”

南河轉過頭去,假裝沒聽見。

袁香兒就站在插冰糖葫蘆的幫子邊上,一串接一串地往外遞冰糖葫蘆。

烏圓一串,三郎一串,仇嶽明一串,周德運一串,隨行的仆役伴當,人人有份。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心裏很高興,這對他來說就是難得的大客戶了。容顏秀麗的小娘子正從他的手上一串串地接過糖葫蘆,遞給身後的人。

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手接過最後一串糖葫蘆的竹簽,遞到了空無一人的地方,那串紅彤彤的果實突然憑空不見。

小販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那位小娘子已經笑盈盈地轉過身,和他結算錢幣。

一定是看錯了吧,怎麽可能突然消失了呢,小販心裏想著。

他並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後,一直站著一個穿著長袍卻頂著鯰魚腦袋的妖魔。

那妖魔蒼白的手臂接住了袁香兒遞給他的糖葫蘆,仔細看了半天,昂頭張開大嘴,將整根糖葫蘆連竹簽一起丟進了嘴裏,哢滋哢滋地吞下去了。

“有大風哦。”

在袁香兒一行人繼續往前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句聲音。

“大風天,不宜出行。”那個鯰魚頭的妖魔說。

袁香兒轉回頭來,沖著他笑著揮揮手,“知道啦,謝謝你。”

因為聽了這位鯰魚精的勸告,大家沒有繼續趕路,在城鎮內尋覓一間客棧住下。

午後果然平地卷黃沙,刮起了大風,沙塵迷人眼,行路艱難。

鎮上的人們正在舉行神遊活動,將寺廟裏的神像披上大紅織錦擡出來,沿街遊行。舉世崇敬的三君聖像,信徒眾多。一路鑼鼓熏天,旗幟昭昭,沿途信眾焚香禱告,跪拜祈福。

袁香兒從客棧二樓推開一點窗戶,透過縫隙看著街道上的情形。

“人類那麽怕妖精。”烏圓蹲在她肩頭舔著爪子,梳理毛發中的沙粒。“神靈說白了其實也是妖精,為什麽人類就不怕他們呢?”

“神靈也是妖精嗎?”袁香兒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論調。

“不管怎麽說都是一種強大的靈體,總不能算作是人類了吧?”

“或許是那些神靈的力量,到了人類不可企及的高度,所以人們對他便只剩下崇拜和敬畏了。”

轎子上金光閃閃的高大神像,低眉慈目,府視人間,烈烈紅綢金錦,在黃沙中飛揚。沿途信眾伏在道路兩側,風沙也阻不住他們頓首叩拜,祈求神靈庇佑。

袁香兒突然就想起在山林間,看見的那座破敗了的山神廟。想起了那位肌膚蒼白,失去自由的使徒。似乎看見了他被鐵鏈鎖拿,從神廟中拖出來,在人類的村落中遊行的那一幕。

那些他曾經幫助過,愛護過的人類,在他現出原型,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後,對他露出憎惡的表情,唾罵著朝他身上丟去石頭。

渡朔他應該已經對人類這種生物,徹底的失望了吧。

颶風刮得越來越大,漫天黃沙遮天蔽日,風聲呼嘯,搖動得客棧的門窗咯吱作響。

酒肆內匯聚著被風沙留住腳步的客商,來至天南地北的商人們推杯換盞,高談闊論,交換著旅途中的消息見聞。更有胡姬舞娘穿行其間,輕歌漫舞,三弦琴悠揚,直教碌碌紅塵中的旅人偷得浮生半日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