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瘸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和他的使徒失去了聯系。他意識到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令人厭惡的,臟兮兮的妖魔,從此再也召喚不來了。

他的心中充滿仇恨,自從腿斷了以後,他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仇恨,世界對他總是充滿惡意,仿佛從不舍得給予半點溫柔。世人對他鄙夷輕視,個個在心底嘲笑他是一個殘廢。

但他有著戰鬥力強大的使徒,能夠制作售賣別人沒有的法器,那些人不得不假意歡喜地巴結著他。

可是如今,他連唯一的使徒都沒有了,他真恨這個世界。

瘸子臉上的肌肉抖動,咬著牙在雪地裏爬起身,他修行多年,雖然傷得很重,但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身邊空落落的,沒有任何東西,天氣似乎比往常更加的冷了。

一雙烏金色的皂靴停在了他的眼前,瘸子擡起頭,靴子之上是精致的雲紋長袍,勒著清白捍腰,再其上是一副皎如玉樹,俊逸無雙的容顏。

那人有一雙琥珀色的妖異瞳孔,正含著冰雪,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

瘸子如墜冰窟,忍不住開始瑟瑟發抖,這個容貌美艷的男人,是那個女人身邊的妖魔。他知道這只妖魔原型是一只體型巨大的銀白色狼妖,強大而恐怖,一招之間就能咬死自己強大的使徒。

來自童年的恐懼一下攝住了瘸子全身,當年他的家鄉就是毀在一只毛發濃密的巨大妖怪爪下。

可悲的是,那只妖魔的眼中甚至根本沒有他們這些生靈的存在。他可能只是正在經歷一場戰鬥,或是隨意發泄一頓脾氣。利爪淩空,吼聲震地,海浪一樣的毛發席卷,隨意地用那擎天柱一般的四肢從村子中踩踏而過,毫不經意地就毀掉了他最為珍惜的一切。

他會殺了我,就像當年的那只妖魔一樣。瘸子麻木地閉上了眼睛。

“你還記得一匹青黑色的小馬嗎?因為他喜歡吃甜食,你小的時候每次都帶著一塊飴糖在村子後山等他。”空中傳來魔物的聲音。

“什……什麽?”瘸子有些愣住了。

那些濃黑而惡臭的記憶一層層地被剝開,露出了深藏其中唯一的一點清白時光。

依稀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是有過這麽一匹小馬駒。

那時候村子還在,他也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童,在村子的後山遇到了一匹毛色異常漂亮,不怎麽害怕人類的小小馬駒。

他把自己唯一的一塊糖果給了那匹小馬,從此他們成了朋友。每一次他帶著自己舍不得吃的飴糖來到後山,小馬就會歡快地向他飛奔而來,舔著他的手心,還讓他騎在自己的後背上。

那時的天空灑滿陽光,青草地上全是無憂無慮的歡樂。可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那匹小馬不再來了。小男孩握著手中的糖果,到山坡上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糖化了,不再能吃了,那位朋友的身影也沒有出現過。

之後的歲月,變得艱難而悲慘,痛苦將童年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歡樂深深掩埋。如果不是今日眼前這只妖魔提起,瘸子甚至不記得自己的生命中還有過這樣快樂單純的時日。

“你的大部分同伴都不能成功,而你卻得到了蒼駒那樣強大的使徒,你知道是為什麽嗎?”那妖魔的聲音似乎開始遠離,顯得縹緲虛幻。

“為……為什麽?”瘸子轉動著渾濁的眼珠,“那自然是因為我當時的陣法……”

他耳邊似乎有驚雷在響起,腦子裏亂哄哄的,當時成功契下使徒,得意和狂喜沖淡了一切疑慮。如今細想,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法陣似乎並沒有多少高明,自己的法力實際上也根本比不上蒼駒的妖力強大。

但為什麽他得到了蒼駒呢?

蒼為青黑,駒為小馬——後山的草坡上,舔著他手吃糖的青黑色馬駒。

瘸子瞪大了瞳孔,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成年之後,從沉睡中醒來,一路飛奔向你,心甘情願成為你的使徒,那一刻他的心情,不知你如今是否能體會到一星半點?”

南河看著泥汙中的那個呆滯陷入回憶中的人類,從雪地裏拔起腳步,轉身離開。

留在身後的那個男人,年過半百,身軀殘缺,孤獨陰澀,身邊不再有任何一個朋友。不知此後,他那顆殘忍而暴戾的內心,是否也能偶爾想起曾經的那片山坡,和那匹飛奔向他的馬駒。

南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特意走回來,或許那時看著那傷痕累累飛回靈界的身影,就忍不住想著,至少能將他真正的心意傳達給眼前的這個人類。

……

此刻的袁香兒抱著烏圓坐在鼎州城最大的首飾行,百年老字號福翠軒中。

她問了幾家商號,都說福翠軒制作這種金球的技藝最為出眾,推薦她來問一問。

福翠軒的掌櫃年逾四十,一副穩重憨厚的模樣。他拿著袁香兒遞過來的金球細細端詳了半晌,有些猶疑不決,擡起頭來道:“此物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依稀就是小店家傳的玲瓏球,只是損毀過度,圖案紋理都難以辨認,還請客人隨我入後堂稍坐,容我攜此物去請教家中長輩,看看是否還存有當年制作的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