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宇宙(第4/5頁)

他注視了我幾秒,然後冷笑了一下。拿起我的手機,在我眼前晃:“你自己看。每兩三天你就要給一個號碼打電話,那是誰的電話?要不是我不小心看到你把手機忘在家裏……”

“你有什麽資格偷看我的手機!”我像是被點燃了一樣。

“你有什麽資格來和我說‘資格’?”他緊緊地扼住了我的手腕,越來越激動,“說,那個男的是誰,說,你早就不對勁了,就連和你自己的爸媽吃頓飯,在停車場裏都要找機會溜走——你是不是去給他打電話?就那麽急不可耐地偷情麽?那是你自己的父母,你會不會太不要臉了!”

我的腦袋裏“轟”的一聲巨響,那使我聽不到所有的聲音。當啟哲狠狠地把我推倒在地板上的時候我知道我自己以一個難看的姿勢爬了起來,我知道自己在緩慢地後退,站在門口的時候我說:“你說得對,我是有別的男人,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把戒指還給你,你就當是你自己瞎了眼……”

在他難以置信地發呆的時候我奪門而逃。我跑出了公寓樓,跑出了小區,跑到了大街上,一路隨著日出狂奔,自己都以為自己在追太陽。眼淚和身體一樣瘋狂地在冷清的空氣中滑行。那個經常撥打的電話號碼,是心理醫生的。那是我最最羞恥的隱私。為什麽一個男人就可以這麽輕易地把它曬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因為他想娶我?哥哥,我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證明你的存在,我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解釋你的存在,我去看心理醫生是因為——我自己也常常懷疑你是個幻覺,你是我的妄想。原諒我把你當成了我的病,哥哥,你一定要原諒我。

(5)

我筋疲力盡地蜷縮在客廳的沙發裏,哥哥狡黠地笑著,像往常那樣,坐在我對面的地板上。

“我結不了婚了,你很高興?”我沒好氣地撿起一個靠墊沖他扔過去。

“你能找到一個更好的,怕什麽?”他滿不在乎。

其實我近況的低迷,哪裏是一句“結不了婚”能概括的。這中間的情節酷似一部肥皂劇,不提也罷,比如啟哲的傷心和怨恨,比如我爸爸媽媽的難以置信,比如他們對我的三堂會審以及我的守口如瓶。我想我有生以來頭一回,讓父母以我為恥了。也好,人生苦短,什麽事情都該經歷。

沉默了很久,哥哥突然說:“你很舍不得那個男人吧。”

“那又怎麽樣,和他說實話?我撒謊,他認為我在偷情;我說實話,他認為我是神經病。慘不慘?”

“我連累了你。”哥哥靜靜地說,搖了搖頭。

“是你說的,你我之間,不說這樣的話。”我悲從中來,“我從很早的時候就有一個夢想。若有一天,我能遇上一個男人,他能相信我所有的話,甚至,他能像我一樣看到你,我就二話不說嫁給他。”

“我以後不會來了。”片刻沉默後,他突然間語出驚人,“原來我以為,我們這樣見面,並不會打擾任何人,可是現在證明不是那麽回事。是我的錯,我不該違反自然規律。”

“去他媽的自然規律,我不在乎。”我煩躁地說。

“你是淑女,不能講粗話。”他挑了挑眉毛,“我的意思是,我以後不會來得這麽頻繁,我偶爾來一趟,在樹梢上,在電線杆子上,或著在雲上面,和你招手,你就看到我了。”

“走吧。”我站起身,甩甩頭,驅趕來勢洶洶的辛酸,“我去看看奶奶,和我一起去麽?媽媽說,她當初流產的時候,最傷心的人就是奶奶。”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溫暖,他說:“好的。”

奶奶家在近郊,從車窗往外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田。非常絢爛的綠色,奶奶坐在老房子的院子裏,那把椅子很舊了,就像她的眼神一樣,蒼老,但是暖和。現在奶奶經常這樣端坐在院子裏,安逸得像是凝視時間的緩慢蠕動。

她已經不再認得爸爸,不再認得媽媽,偶爾,會認得我。

“奶奶——”我開心地叫她。

“現在幾點了?”奶奶沖我笑了,不過是禮節性的。

“三點半。”我告訴她。

“那還早。”她像是自言自語,“再等半個小時,我就要去接臻臻放學——”

“臻臻在上小學啊?”我故意拖長了聲音,“那我是誰?”

“你是臻臻。”奶奶泰然自若地說,“你是大臻臻,大臻臻已經長大了,快要結婚了;可是小臻臻才六歲,放學回家當然得有大人去接,不然碰到壞人怎麽辦,你說對不對?”

“對,太對了。”我看著她滿是皺紋、胸有成竹的臉,心裏暖洋洋的,“奶奶,你還記得我快要結婚了呀。”我想爸爸一定還沒有告訴她關於我的“噩耗”,或者告訴了,但是她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