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7頁)

聽說他從撞人到現在,始終一句話都沒說,無論是警察還是自家人請來的律師,任何人見他都不肯說一句話。他還試圖過靠絕食來自殺,最終堅持到第四天還是抵擋不了本能而進食了,吃完之後又是瘋狂地摳喉催吐,然後是高燒不止,他在想盡一切辦法折磨自己,他想死。

雙方似乎都請來了相當厲害的律師,一開庭,兩位西裝革履道貌岸然的男人就爭論個沒停,搬出了各種專業的法律條文,幾次由於情緒激動而吵起來。維持全場紀律的法官差點敲斷了錘子。

被告方的律師可謂費盡心機,他從周小野兒時的不健全的家庭教育入手,延伸至周小野的整個叛逆的成長經歷,並舉出了他曾經在學校做過的一些過激行為,再加上犯案之後緘默不語和企圖自殺的反常表現,把他往人格缺陷甚至精神病上面扯。因為只要一確認周小野有病,就不能定罪,而應該直接送往精神病院治療。

受害者一方的律師則堅持周小野屬於情殺,因為一直追求受害人無果而歹毒地對受害者和受害者男友產生了殺意。為此,那位律師還找出了一些證人,吳彥尊首當其沖,而讓我意外的是,我居然還看到了公司的幾位同事,其中一位還是曾經讓周小野托父母關系幫忙貸過款的人。那時候他們關系看上去多麽好啊,想不到一轉身,便成了指證他有殺人動機的證人。

兩方僵持不下,最終那場開庭沒有結果,二次開庭時間延至半個月後。

結束時我混在人群中想要離開,卻被一只手給逮住了。

是周小野的母親,當我回頭與她的目光相撞時,她深埋在眼窩之中的憤怒和悲傷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似乎怕我逃跑,她死死逮住我,一只手已經朝我的臉上扇過來,一個不滿意,又繼續扇。她情緒失控地哭喊道,“都是因為你。我兒子造了什麽孽啊?要不是他交友不慎,要不是你喊他去做什麽雜志,他現在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都是你,你才是殺人兇手,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啊……”

“對不……阿姨,對……”臉部火辣辣地燒起來,我沒有躲,我試著道歉,她卻連道歉的話也不讓我說。“對不起”三個字像一個脆弱的氣泡,還沒成形就被戳破了。後來還是周小野的父親上前拉住了她。

“你走吧。”他冷淡的聲音裏是透著恨的。

“叔叔,對不起……”我終於說出這三個字,卻並沒有好受多少。

“你走啊,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啊?!”他推開我,抱住了妻子,老淚縱橫地哭起來。我遲疑幾秒,轉身逃離了。

從法庭走出來後,我發現自己像被世界拋棄的孤兒,無處可去。

我決定去探望梓雯,這個星期已經是第三次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好消息,上星期,她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這副不會再有生命危險卻也沒法表現出太多生命征兆的殘破軀殼,搬離了重症監護室,送到了普通501號病房。

推開病房門時,我意外地看到了她母親。梓雯曾跟我談起過,這位被丈夫拋棄後獨自一人撐起了整個家的幼兒園老師,曾經因為壓力太大而一度患上神經衰弱的苦命女人。而今天,她終於從梓雯的描述中走出來。只是我沒想到彼此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現在,她坐在我眼前,蓬頭垢面,憔悴而衰老。她甚至沒有力氣朝我擺出一個迎接客人的禮貌微笑。我走到梓雯身邊,看著這個往昔盛氣淩人的女人此刻頹敗得像一只爛掉的橘子。短暫的沉默後,伯母有些吃力地擡頭瞅了一眼懸掛在頭頂的輸液瓶,還有很多,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找到了事情給自己做,她蹲下身搬出了床底的一個小臉盆,“我先去給她倒下尿。”

我忙點頭說好。

感謝伯母的離開,得以讓我跟梓雯單獨呆一會。我想跟她說點什麽,我聊起了雜志近況,聊了一會又覺得還是應該說點開心事。於是回憶起我們剛認識那會,我說到了一年前的那場簽售會,說到了長隆遊樂園那次一起在賓館喝過的那杯酒,以及去瓦鎮泡溫泉那晚一起蹲在旅館門口抽過的那根煙,我這才發現原來她早已不再是我的上司,我欣賞她、佩服她,甚至依賴她,更多時候她是我的良師益友,可唯獨感情上,她像個小孩。而偏偏就是這一點,要了她的命。

後來話題無可避免地說到了周小野,“可以的話,請你原諒他吧。因為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比他更愛你的人了。你一定明白的。說真的,我非常討厭你們。我是說,你跟周小野這種人,為什麽你們可以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那麽執著呢?執著到連命都不要。你們就從沒想過身邊人的感受嗎?你們太自私了……”說到這我才發現自己眼睛濕了,真該死,我不應該責怪她的。畢竟清醒的時候她就最討厭別人對她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