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8頁)

當晚我顧不上跟公司請假,直接去汽車東站跟小涼會合了。她的臉色憔悴成了一張白紙,見到我後她並沒有哭,只是平靜地告訴我,東站最晚一班車半小時前已經走了。我轉身攔下一輛出租車,把錢包裏的幾百塊錢都塞給了司機,讓他連夜開回去。

上車後她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慌得有多厲害,還努力鎮定地想跟我說點什麽,卻發不出聲音了。我伸手將她抱在懷裏,她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租車司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平頭大叔,他識趣地打開了電台,響起的音樂蓋過了小涼的哭聲,也沖散了滿車廂的憂傷。諷刺的是,正在聽的歌是曹格的《爺爺》。

——你牽我走過彎彎的小巷,風吹過落葉的地方。

——你說孩子勇敢的去闖,去看看世界的模樣。

——我又踏上彎彎的小巷,今天陪我的是月光。

——我終於懂得時間的重量,你卻不在我身旁……

淩晨五點趕回了南水鎮,那已經是老人家守靈的最後一晚,小涼獨自回家,我在KFC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收到她的短信:我外婆要出葬了,你過來吧。

一個陽光明媚的四月天,微風拂面,柳絮紛飛。葬禮很傳統,一路上敲鑼打鼓,小涼披麻戴孝,抱著相框跟在後面,見到一個出門來送終的鄉親父老,就得跪一次。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擡著棺材在鎮上象征性地走了小半圈,最後往山上去。

我遠遠跟著,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直到傍晚時分,老人家的棺材才被幾個年輕人拿著鏟子安葬好了。這時原本簇擁在一起的親戚們都如釋重負地離開了,所有人都把這當做一道非做不可的程序,沒人願意在這座新挖起來的墳墓邊過久逗留。只剩下了小涼,她繼續跪在墳前,寂靜得快要跟漫山遍野的春色融為一體。

我走過去,從身後緩緩抱住了她,她並沒有回頭,溫熱的淚水卻滴落在我的手臂上。

“本以為今年就可以把她接到星城來的。說不定你還有機會嘗一嘗她的廚藝,真的非常棒……”

“別說了。”

“爸媽還沒離婚時我就跟她相依為命了。對我來說,她就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親人。工作這些年來,每當我感覺自己撐不下去時我就會想到外婆,想著總有一天要讓她過好一點的日子,於是再大的委屈也咬牙熬下去了,我總是告訴自己要懂事,要堅強……”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身體像一個慢慢漏氣的皮球,“現在一切都不需要了,突然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陳默,你懂這種感覺嗎?終於不需要為了什麽而努力了,終於可以停下來了……”

我並沒在她的話中聽出任何輕松。

我很想安慰她,卻失去了言語能力。我只能笨拙地慢慢加深擁抱的力度,我試著從她的角度看她所看到的風景,前面是一座簡陋的墳墓,新挖出來的黃色泥土散發著清新的草木香味,再遠一點,是茂密的松樹,像一群無言而肅穆的老人。視線越過山嶺,是一座更大更遠的山,就那樣,一座一座,延綿起伏,沒有盡頭。

我想起了謝老師。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就非常想念她,想念八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星期四夜晚。她坐在沙發上,一邊摸著我們的頭發,一邊跟我們講著她年輕時的故事。那時我們老愛插嘴,問這問那的,而她總會微微一笑,慈愛而縱容的溫柔目光輕輕掠過我們的臉,她說:“你們還小,不懂。”

【三】

事情往往會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發展,只要有這個可能性。知道莫非定律的存在是在我初三那年,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沈聰跟小涼的相繼離開、成績下降、得知自己代替品的身世、跟父親關系急劇惡化、離家出走……越害怕什麽就越會發生什麽。

似乎正因如此,當郭愛卿告訴我她要辭職時,我並沒有感到很突然。事實上當她得知雯姐的背叛後不再破口大罵時我就隱約猜到了這種可能,畢竟比起怒罵,沉默才是最徹底的失望。

星城的延綿雨水還未退卻,四月份的尾巴上,她遞給我一張辭呈表,還努力打起了一個笑臉,“喂,別這樣看著我。我可沒有像他們一樣背叛你,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了。”

“休息可以請幾天假的。”我試著挽留。

“不行呀,太累了。這次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她吐了下舌頭,“皇上你大好人,就恩準了愛卿吧!”想不到這種時候她還有心情拿自己的名字開玩笑,記得以前辦公室裏,她可沒少給大家帶來歡樂。我不免一陣傷感,更多的卻是悲涼,終於還是到了這天,剩我一人孤身行走。

“接下來呢,有什麽打算?”我問她。

“哈哈,就知道你會這麽問。”她笑得更開心了,手中突然變出了一張金色喜帖,上面用馬克筆寫了幾個醒目的大字——郭愛卿女士單身告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