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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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不解的事不止老X這一件,還有更多,總之,這些事情加起來的總和,給我一個印象,似乎事情和事情之間的聯系並非我們想象的那麽牢固,似乎很難確定,那麽,什麽是可以相信的呢?我不知道。不僅我不知道,我發現別人也不知道,大家都依靠直覺和猜測生活。沒有什麽是可以確定的,沒有什麽是可以信賴的,就連和我最近的華楊借了我的錢也有不還的時候,而我呢,我自己呢,有那種被人們稱之為一貫性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

理想終歸要破滅,愛情終歸要失去,我們的一切飄忽不定,並且早晚我們要死去,一切都是大夢一場,不會有什麽結果的,我們是一種可憐可笑可悲可氣的生物,有沒有兩可……總之,他媽的,我當時的人生觀就是這樣,多少次我獨自一人遙望星空,發出長嘆,嘆息之余,又無可奈何。

那個時期我做過一些夢,有一個夢至今還記得,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老極了老極了的山羊,鉆在山洞裏等死,眼裏流著淚水。四周的墻壁濕漉漉的,我站在那兒,看不到一絲光線,黑暗中,我嘆著氣,感到非常非常孤獨。這個夢不知是我做出的,還是我從某本小說中讀到的,反正我記住了它。

大一快結束時的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後來也不好,到現在仍然沒有好起來,這其中緣故頗多,在生活中反映出來的現象是——慢慢的,我變得有點麻木不仁,對人對事失去興趣,我知道,這樣一來,對我不好,對別人當然也不好,對什麽都不好,但是,我不願對別人說起這些,這些都是關於人生無聊空虛的一部分,講不講都沒什麽意思,是的,沒什麽意思。

我不認為人生是豐富深沉的,我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到的都是一些叫人泄氣的東西,我討厭沾沾自喜和垂頭喪氣的情況,我什麽都討厭,我無法平靜,因為我沒有死去。媽的!

但我還是做出了一個叫我還算滿意的姿態,也算是我自己對自己的一個要求,惟一的要求,那就是強顏歡笑,對,就是它,強顏歡笑,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命令自己強顏歡笑,因為我只能這樣,因為我是一個正在表演的小醜,我對自己對別人都感到不好笑,我沒有眼淚,沒有歡樂,我什麽也沒有,甚至,我沒什麽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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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在上中學時看過一本小說叫做《青春萬歲》,看完後我就產生了到王蒙說的那個學校去插班的念頭,但是我沒有找到那個學校,不知是因為那個學校經營不良倒閉了還是出了別的問題,歸根到底,我上了另一個學校,我上的那個學校比較差勁。但是,但是……

有一天,我和華楊走在從教室到操場那條林蔭路上,那是89年4月,樹葉還未從樹枝中拱出來,天空陰沉沉的像被貼上了一張!日報紙,華楊的頭發剛洗過,垂在腦袋上,伏伏貼貼,他穿著一件紅色的羽絨服,一雙從三五零一買的軍警靴,牛仔褲的下沿挽在鞋子的高腰上,我圍著一條我爸從蘇聯買的劣制圍巾,穿一件國產軟羊皮夾克,兩手插在兜裏,華楊告訴我,陸然和老X吹了。我聽了點點頭,華楊也沒往下說,我們穿過操場,走過通往校門的甬道,出了學校,換了兩次公共汽車,來到我們的排練房,除去陸然,大家都到了,我們開始排練一首叫做《永遠不回家》的歌,徐通的鼓點老出問題,他敲得高興了就愛賣弄一番,把鼓打得和音樂徹底失去聯系,他自己還以為不錯呢,我們都沒有說他什麽,直到他在一個小節上突然停住,對我和華楊抱怨說沒配合他為止,華楊把電吉它往椅子上一放就走到門邊,腳下不留心踢掉了電源插頭,我對徐通說:"你丫敲的是什麽玩藝兒?"徐通就沖我一通嚷嚷,本來這是樂隊在排練中時常遇到的小事,但那天徐通就像有病似的對我們瘋狂指責,他來自中央美術學院,是個大笨蛋,這點不僅我們清楚,連陸然都清楚,徐通敲鼓忽快忽慢,忽強忽弱,有時突然消失,我們回頭一看才知道,原來他在那裏弄他那個鼻子……這種事情經常發生,我從來沒有說過他什麽,不幸的是,徐通是個狂熱的搖滾迷,平時我不來排練的時候,他老來,沒完沒了地練習,有時我們走在街上,我總設法不挨著他一塊兒走,因為他的手就像多動症一樣不停地上下擺動,叫人心煩,他長著~個大得足足有十斤西瓜那麽大的一個腦袋,臉平平的,鼻子從臉的中央做然浮出,猶如大海中的一個小島,眼睛小得不留心就會忽略過去,嘴巴和鼻子之間距離甚遠,下巴特短,就如同被誰用鋸鋸掉了一樣,後腦勺兒自上而下垂直而落,就像懸崖,別的樂隊到我們這裏來玩,聽完我們演奏都說敲鼓的不行,我們誰也沒把這話轉告他,也許這是我們的一個錯誤,因為他越來越自鳴得意,而且,就連我們也不放在眼裏,陸然有一次差點又去找來一個鼓手,還是我們給勸住的,但這一切,徐通不知道,他有他自己的追求,我知道他是怎麽追求的,他一遍遍聽那盤麥克爾·傑克遜的拼盤兒,照著裏面的每一首歌的鼓點拼命練習,練得有點像了他就說自己又有了一個絕招,他的絕招不使也罷,一使出來就弄得大家都心慌意亂,剛認識他時他留著長發,現在變成了板兒寸,此時我們就面對著這個叫我們覺得非常丟人的腦袋,聽他在那裏大喊大叫,順便提一句,就在不久前的一個搖滾PARTY上,我們試奏一曲,正是徐通,在華楊唱完後一通猛敲,弄得我們在台上特尷,因為我們平時練習時沒有這一段,未了,此人居然學著我的破錄像帶中的某個樂隊的鼓手,把手裏拿著的兩支鼓錘兒扔向台下,台下站著黑壓壓的一片人群,我站在台前,挨著左邊的那個喇叭,什麽也聽不見,但從人們的口形中好像看出他們不是跟著我們唱,而是在喊"下去吧",片刻之後,叫人泄氣的事情出現了,徐通那兩只鼓錘被從台下扔了回來,幸虧扔回來了,不然我們還得湊錢買新的,這件事我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過,陸然曲折地對華楊說,以後咱們不去PANTY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