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類似的遺憾,所以一起漂流在人海(第3/4頁)

窗外的天空徹底地暗下來,小區裏的燈光透過薄紗窗簾影影綽綽地落在地板上,房間裏的光線很暗,空氣靜極了,我能聽到隔壁的拉布拉多在歡快地叫喚。

陳梓郁的呼吸平穩而綿長,在我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膀上,低聲說:“我也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之後,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復後,他才再度開口:“你對我和沈玉芳的關系,就沒好奇過嗎?”

閃電突然劃破寂靜的夜空,遠處傳來悶雷的聲音,陳梓郁的臉孔在我的眼前清晰了一下,然後又暗了下去,只有他的眼神仍亮得像兩顆黑色的寶石。

沈玉芳與陳梓郁,繼母與繼子——這樣的關系在陳梓郁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發生改變。而在那個夏天之前,他張揚跋扈、驕傲放縱又冷漠無情,在校園裏如王孫貴族般霸道橫行,無人敢有什麽怨言,包括老師也都個個對他端笑臉,因為他是陳家的獨子,學校的科技樓還等著陳家捐款修建呢。

陳梓郁蔑視那群因為金錢和權力而向他卑躬屈膝的人們,但他同時又享受著陳家獨子的身份帶給自己的快感。

在那個夏天最炎熱的時候,陳梓郁十七歲的生日快來臨了,他不知道明天在學校打開課桌後,會看到多少奇奇怪怪的禮物。自懂事起,對他示好的女生就絡繹不絕,因為太習慣,所以他根本就不珍惜,甚至心裏還有點輕視那些輕易就說出口的膚淺的愛。

但隔壁班的阿阮好像有些不同。阿阮和陳梓郁從小學起就一直是同學,她對他的好感似乎是從孩童時代的第一次見面開始,就赤裸裸地寫在臉上的。他很少答理她,偶爾心情好了才會吝嗇地給她一個笑容,可她總是笑眯眯的,像一只傻乎乎的兔子,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

從七歲到十七歲,阿阮記得陳梓郁每一年的生日。隨著年齡的增長,其他婦生送的禮物越來越昂貴和稀奇,只有她的禮物是永遠不變的手工賀卡。十四歲的阿阮學會做飯,此後陳梓郁每年的生日禮物裏又多了一份愛心便當。

十六歲那年,阿阮趁送禮物時偷親了一口陳梓郁的臉頰。明天是他的十七歲生日,陳梓郁站在門口脫鞋,猜測阿阮明天將會對他做各種可能,臉上不由得露出不自知的溫柔表情。

“梓郁回來了啊。”三十歲的沈玉芳穿著吊帶睡衣從樓梯上下來,蓬松的鬈垂在臉旁,似是剛睡醒的模樣:“你爸出國考察去了,他說回來給你補過生日。”

陳梓郁低著頭經過沈玉芳身旁,只說了句:“知道了。”

“對了,我有些東西給你看,你到書房來一趟。”沈玉芳拍了拍陳梓郁的肩,先一步向書房走去。

對於這個繼母,陳梓郁對她沒有任何好感,因為她間接害死了他的媽媽。他們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仍陌生得像是路人。

沈玉芳在陳梓郁身後關上了書房門,他轉過身看著她,突然有了些些許不安:“有什麽事嗎?”

沈玉芳眯著眼睛笑,隨手從書桌上拿起一個文件袋扔在他的面前:“看看吧。”

那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前面是一份看不懂的表格,表格末尾有一段結論,第一句話便是:待測父親樣本排除是待測人子女樣本親生父親的可能。

“這是……”

“老爺子找人做的親子鑒定,他懷疑你不是他親生的……很不幸,居然是真的。”

陳梓郁站在那裏,將那段兩百字的結論看了幾遍,可視線越來越模糊,每個字都像活了一般扭曲變形:“不可能……不可能……”他只喃喃地念著這三個字。

“你媽媽和你爸爸關系破裂,也全非是因為我的介入……這份報告是今天下午收到的,他上午就飛英國了,所以他還沒看到……”

“你給我看這個幹幹什麽?”

沈玉芳笑了一下:“梓郁,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爸爸知道你不是他的親兒子,他會有什麽反應?暴跳如雷?心肌梗塞?把你掃地出門和你斷絕父子關系?你希望是哪一種?”

沈玉芳的聲音像是千萬只蜜蜂,嗡嗡鳴叫著沖向陳梓郁。

“……如果沒有了陳家長子的身份,沒有了你父親做靠山,你以為還會有人替你收拾那些爛攤子嗎……”

夏日的黃昏悶熱無比,才開始工作的冷氣機還未將書房裏的暑氣散盡,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陳梓郁的額頭、鼻尖滲出來,他握緊拳頭,擡眼看著沈玉芳說:“這不可能,你別想騙我。”

沈玉芳笑吟吟地向他走去,在近到她的胸已經蹭到他身體的位置才停下,她擡眼看著他:“我騙你做什麽?你可以打電話證實……”

她將電話遞到陳梓郁的面前,還是笑吟吟的,溫柔嫵媚似一只波斯貓。十六七歲的少年全身僵硬地看著沈玉芳,淋漓的汗水濕透了白色校衫,有一滴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掛在下巴尖兒上欲落不落,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