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住我們以為不能承受的孤獨(第4/12頁)

我把燈關上。蔡琴既悠然又憂傷的聲音在黑夜裏如魚得水。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還以為是剛才淋的雨。

我把錢遞到方可寒的手裏,有一次她說:“知不知道?其實我跟你上床,不收錢也可以,因為——”她詭秘地眨一下眼睛,“我喜歡你。”我笑笑,“我也喜歡你,不過還是收錢吧。你說呢?”她放聲大笑,拍一下我的肩膀,很豪爽地說:“肖強,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方可寒,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感覺到的溫暖的紅色的喧響,就像我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的感覺。想起我把自己曾經在黑暗中生活了六年的秘密告訴她的情形。

聽完我的故事,她把煙從我的嘴上拿掉,深深地吸了一口,張狂地沖我笑了一下。我嘆口氣,說:“方可寒,還是戒煙吧。女孩子抽煙的話,過了三十歲,你臉上的皮膚會壞得很快。”她把煙放回我的手指間,“我活不到三十歲,真的,五台山有個高僧說我如果不出嫁的話,最多活到二十五,所以,”她停頓了一下,“你說的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你連高僧也不放過。”我笑著。“別胡說八道。”她非常認真地打斷我,“怎麽能拿宗教這種事兒開玩笑呢?”

我為什麽會想起這些?當然,因為方可寒死了。

我的手臂貼在玻璃櫃台上,涼涼的。我就這樣睡了過去。是煙蒂把我燙醒的。蔡琴的聲音在黑暗的縱深處蔓延著,“夜那麽長,足夠我把每一盞燈點亮,守在門旁,換上我最美麗的衣裳——”我把那張CD反反復復聽了一夜。然後我看見了她,十七歲的她牽著六歲的我的手,我們有說有笑地在一條長長的街道上行走。那街道空無一人,兩邊全是路燈。她依舊美麗而囂張,漆黑的眼睛裏閃著飛蛾撲火般奇異的光芒。她說:“你看見了嗎,這麽多的燈,就像是過元宵節。”我說:“什麽叫‘看見’?我是說,為什麽咱們要把‘看見’這件事情起名叫‘看見’呢?為什麽‘看見’是‘看見’不是‘聽見’?‘看見’和‘聽見’為什麽不能換?要是咱們大家都管‘看見’叫‘聽見’,‘聽見’叫‘看見’的話,大家是不是就不會說‘肖強看不見’,而說‘肖強聽不見’了呢?”她放蕩地大笑著,她說你這個孩子還真是難對付。

然後我就醒來了。我看見了窗外的陽光。

三天後的一個中午,天楊和江東興沖沖地進來。“嗨,肖強,好幾天沒見!”天楊快樂地嚷。我想他們是考完了。我淡淡地說:“跟你倆說件事兒,方可寒死了,十六號晚上的事兒。”

“你幹嗎現在才說?”天楊愣愣地問。

“你們不是要考試嗎?”

“那你幹嗎不索性等我們考完了再說?”這次是江東的聲音。

“這個,”我心裏一陣煩躁,“你們怎麽還他媽沒考完?”

“下午是最後一門。”江東坐到了櫃台前邊的椅子上,慢慢地擡起頭,“肖強,給我根煙。”

“對不起,我是想等你們考完了再說的。”我把煙扔給他。

“沒什麽,反正你已經說了。”他點上煙,打火機映亮了半邊臉。

“還好,”天楊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下午要考的是英語。腦子稍微糊塗一點無所謂。要是考數學那可就完蛋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天楊和江東]

我們隨著擁擠的人流走出校門。他問我:“怎麽樣?”我說還行。我說:“你呢?”他笑笑搖搖頭,“完形填空根本就是ABCD胡寫一氣,沒時間了。”我說:“沒什麽,反正模擬考,不算數的。”他說:“就是,要是這是高考,我他媽非掐死肖強不可。”我們沿著慣常的路往河邊走,一句話沒說,遠遠地看見堤岸的影子,兩個人幾乎同時開了口:“繞路吧。”然後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他就在這時候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我們走了很久,終於從一條僻靜的小街拐上了平時常走的大道,終於繞過堤岸了。我把頭一偏,視線就避開了堤岸盡頭處,那個叫做“雁丘”的公共汽車站。我握著她的手,她的手真小。我說天楊咱們現在去哪兒?她說哪兒都好我就是不想回家。我們倆於是走到我們平時常去的那家蛋糕店。老板熱情地招呼我們說:“快要高考了,很忙吧?”喝了N杯檸檬茶,直喝到不能再續杯為止。她突然對我笑笑,我想起我們倆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就是來這間店喝檸檬茶,那時她也是這樣笑笑,剛開始的時候她跟我說話還會臉紅。我也是。

他問我:“笑什麽?”我說:“知道她生病是三月份的事兒,到四月十六號。這一個月真夠長的。”他也笑笑,說:“就是。”

“咱們也要高考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