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南音和陳宇呈醫生(第6/6頁)

“南音?”他把車停在了路邊,但是沒有熄火。我惶恐地看著四周,不知這裏是否可以停車,但我很快就釋然了,此時此刻,還在乎交通規則做什麽?

“去對面的小賣部裏,幫我買包煙,好嗎?”他用沽滿血痕的手遞給我一張20元的鈔票。也對,抽支煙,也許能幫到他。

“好。要什麽牌子的?”我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愉快地問。我為什麽要勉強自己愉快呢,因為我們終於可以談論一點跟昭昭沒有關系的話題。比如香煙的品牌。

“都行。”他的口吻似乎恢復了一點安寧,“萬寶路吧,紅色的。”

我看著交通燈上的小人由紅色變成了綠色,我數著斑馬線走到了馬路對面,但是數完了我立刻就忘記究竟有幾條了,我走進那間小店鋪的時候故意放慢了和店主說話的速度,我對他發自肺腑地笑並且在他遞給我找回來的零錢的時候說聲“謝謝”,我把零錢一張一張,按照面額由大到小的順序疊在一起,好像這是個儀式,我身邊走進來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穿著一套深藍色的水手服,戴著小黃帽,她費力地踞起腳尖想要夠櫃台上的棒棒糖,我就問她要什麽顏色的,然後幫她拿了並且彎下腰認真地遞到她手上……我用盡全力做完每一樁每一件的小事情,因為在用力完成它們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微弱地纏繞著我,我需要這蜘蛛絲一般的時光捆住我那個馬上就要出竅的魂魄。

馬路上傳來一聲輪胎滑過路面的尖銳的聲音。我和那個小女孩一起轉過了身。嘈雜驚呼的人聲裏,我看見一個男人呈弧線飛了出去,砸在路面上。我看到哥哥的車踉蹌地停泊在那男人的身旁。我發現那男人是陳醫生,因為他沒有穿白衣,乍一看有些陌生。

身邊的小女孩尖叫著跑了出去,卻又在店鋪的台階上停下了,她捏著小拳頭,兩條小辮子像是被風吹得直立了起來,她的聲音清亮得像是鴿哨:“爸爸——”爸爸的車——不,是哥哥車猛烈地倒退了一點,又對準了地上的陳醫生開過去,陳醫生像一截不慎從熱狗裏掉出來的香腸那樣,在車輪底下的地面上翻滾,那種靈活的感覺很詭異。

路邊的行人圍住了哥哥的車,和躺在地上的陳醫生。其實,這是多余的,在警車來到的兩三分鐘內,哥哥一直端坐在駕駛座上,沒有出來,也沒想過要逃走。

他從車裏出來之後,走進警車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想他也知道,從現在起,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有人能原諒他。

對吧,船長?我的船長。

陳宇呈醫生

他把車停在路邊,走出來等臻臻。星期五總是如此,他必須要把臻臻帶到醫院裏來待上幾個小時,之後才能完全享受一個屬於他們的周末。臻臻想要去買棒棒糖,並且她最近有個新習慣,就是買零食的時候不喜歡大人跟著,她要自己完成那個購物的全過程,以此證明她長大了。

所以他挑選了一個不錯的位置,可以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她如果真遇上什麽無法解決的事情,只要一轉身,就找得到爸爸。

一聲尖厲的巨響,然後他就莫名地發現整個天空以一個前所未有的角度在他面前敞開了。似乎是要把他吸進去,但是最終還是地球贏了。

他傾聽著自己的身體砸在地面上的時候,意識尚且是清醒的。他看見了那張擋風玻璃後面的臉龐。

你這個罪犯呵。我們本應該審判彼此,也被彼此審判的。但現在好了,你終於把我推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把你自己推到了殘忍的人群裏。你真蠢,你不知道我們二人才是平等的。

他慶幸自己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是臻臻的。“爸爸—”無比清亮,他早就覺得,該把她送到兒童合唱團裏。

但他不知道他錯過了一條短信,他遲鈍的身體已經無力感受手機的微妙振動了。

發信人是天楊。短信內容很簡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