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怨自艾(第3/13頁)

這倒是實話,如果她生過孩子,氣質應當會更加穩重端莊。如今的夫人仍然沒有失去少女的心思,表面上雖然作為女主人,說話如同鑲了金牙一般尊貴,有權力吩咐下人做各種事情,但也會要求老爺陪她去十軒店裏買洋娃娃,絲毫沒有女主人的樣子。

有一天,夫人裹著頭巾披肩,和老爺一起去參拜川崎的大師堂。在車站等車的時候,一旁的人們竊竊私語說:“那女人一定是新橋或是哪個花街的娼妓。”夫人聽到之後,心裏還暗自欣喜。

從那之後,她也不顧自己的夫人身份,模仿起花街娼妓的裝扮來,花想衣裳雲想容,她本就美麗,自然也會追求這些花哨的東西。

夫人的美貌與她的母親如出一轍,無論是五官、頭發,甚至是整齊的牙齒都和母親一脈相承。她的父親是人送外號“赤鬼”的與四郎,生前是個壓榨剝削他人血汗錢的生意人,總是瞪大嚇人的眼睛像是要吸血一樣。或許是報應,十年前的一個清晨,還不到50歲的與四郎得了急性腦溢血,一下子沒了命。他的葬禮辦得非常隆重,用的紙花也很奢侈,站在十字路口看熱鬧的人群冷嘲熱諷,紛紛數落這個已死之人。興許,他的下輩子不會過得很好。

說起與四郎,他最初在大藏省工作的時候,月薪才8塊錢。那時候的他穿著一身磨得光亮的西服,手裏拿一把洋緞旱傘,雨再大也不坐車。後來不知為何,他脫了帽子、皮鞋,開始在今川橋頭賣夜宵,做面食。他做生意的氣勢如同背負千鈞重擔,勢要跳過大海,毅然決然,背水一戰。

可了解他的人,或者大為意外,或者背地數落:“與四郎像個野豬一樣死命幹活,將來搞不好要賠個精光。”

與四郎為什麽會有此轉變,做起了這一行呢?一切皆有因果。

與四郎年輕的時候,有段玫瑰般美麗、露珠般逝去的戀愛往事。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女孩——美尾。在美尾17歲的時候,與四郎娶她為妻,那時候的美尾出落得非常美麗,身材纖細,亭亭玉立。

與四郎視妻子為寶,寵愛有加,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會買兩份菜肴,裝在竹箱中。好事之人就會指著他的後背嘲笑:“真夠寵的喲!”與四郎才不在乎別人的看法,聽著烏鴉回巢的鳴叫聲,心想:烏鴉的家人也在等它回家吧。於是加快腳步趕緊回家。

清早上班前,為了不用讓妻子提水桶,他會洗凈水缸底,準備好夠用一天的水才出門;只要妻子說要做午飯了,他就應聲從竹籃裏拿出大米來。

對待妻子,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如果能跟她一起過一輩子,真是幸福無比。

然而,彩雲易散,好景不長。

婚後第五年的春天,梅花開得正艷,人們紛紛去賞花。一個周六的下午,與四郎和兩三個同事一起去附近的梅花園賞花,回去時幾個人又在廣小路附近的小飯店裏吃了飯。與四郎平常不愛喝酒,敷衍地喝了幾杯之後,就讓飯店的人幫他裝一盒菜肴,想帶回家給妻子吃。同事們一番打趣之後,他就一個人出了飯店,匆匆忙忙趕回位於本鄉附木店街的家。

到家之後,他發現家裏的格子門虛掩,屋內黑燈瞎火,漆黑一片,就連火盆裏的木炭也熄滅了。天窗冷颼颼地刮進了寒風,吹得火盆裏的灰四散。到底怎麽回事?與四郎有些摸不著頭腦,拿出煤油燈察看情況。這時當小學老師的女鄰居聽到動靜連忙走過來說:“你總算回來了。你老婆剛才……大概三點多的時候吧,聽說是她娘家派來的一輛氣派的包車把她接走了,你老婆托我照看一下就走了。你家炭火滅了吧?過來我家拿一點,我那水也燒開了。”

與四郎有些困惑,想問問鄰居今天他老婆穿了什麽樣的衣服出門,出門時又說了些什麽話,可是又擔心人家覺得自己小心眼,就裝作淡然的樣子回應:“麻煩您照看了,既然我已經回來了,就不勞駕您了,請回去好好休息吧。”

鄰居走後,與四郎孤零零地靠著煤油燈點紙煙,看著自己特意帶回來的飯盒,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沒有打開飯盒,把它放到了廚房裏,心想:真可惜啊,喂老鼠算了。

夜裏,他一個人躺著,心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不管發生什麽緊急的事情,總得先跟我打聲招呼吧。就這樣擅自離家出走,不管不顧,這哪像個妻子該有的行為啊,太過分了!”與四郎氣急敗壞,火冒三丈。

第二天是禮拜天,與四郎獨自在家裏睡了大半天的懶覺,他擺弄著枕頭,格子門也上了鎖,有人來敲門也置之不理。到了下午四點鐘左右的時候,門口終於響起了停車的動靜,緊接著是輕盈的木屐走動聲。不用說,這肯定是美尾回來了。與四郎裝作沒聽見,依然躺著裝睡。美尾拉不開格子門,自言自語:“怎麽上鎖了?”隨後她順著隔壁人家的松樹籬笆,繞小路進了廚房,到了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