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罪人(第3/6頁)

花壇打理得整整齊齊,正當花季的劍蘭已經漸漸褪色,變得有些蓬亂。那根樹枝,折斷了的那一根,還留在草坪上。

“我一直有種感覺,他其實並不在那。”我們走上那條小路的時候,凱倫說。

“其實不在哪?”我問。

“那裏,”凱倫回答,“棺材裏。”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說,“別說這種話。”我可以允許自己的腦海當中有這種不理智的假想,僅僅是勉強可以,只要別大聲講出來。“死了就是死了,他一定會這麽說的。要應付的是此時此地,記得嗎?”

凱倫,一度企圖自殺的凱倫,點了點頭,又哭了起來。約瑟夫是防止自殺的專家。他的手上還從沒丟過一條命。

“他怎麽做到的?”我曾經問過凱倫。我並沒有自殺的癮,所以我並不了解。

“他把它描述得非常無趣。”她說。

“不可能只有這樣而已。”我回答。

“他讓你去想象,”她說,“死亡會是什麽樣。”

人們靜靜地在客廳和餐室裏四處走動,第三任太太在桌上布置了一尊銀色的茶甕和一只花瓶,插滿粉色和黃色的菊花。別弄得太像葬禮了,能看出來她是這麽想的。白色的桌布上擺著杯子、盤子、曲奇餅幹、咖啡和蛋糕。我搞不懂為什麽大家都覺得參加葬禮會讓人覺得饑餓,不過的確如此。倘若還能開口咀嚼,你就知道自己還活著。

凱倫在我身邊,正把一塊巧克力蛋糕往肚子裏塞。另一側站著第一任太太。

“我希望你別是那群瘋子當中的一個,”她突然對我說道。我以前從來沒有真正和她見過面,就在葬禮上,凱倫才剛剛把她指給我看。她正用一張餐巾揩著手指。淺藍色的翻領上別著一枚金色的胸針,做成鳥巢的造型,巢裏還有鳥蛋。它讓我想起了高中時代:毛氈的裙子上繡著小貓和電話機圖案的貼花,一個仿制品的世界。

我在斟酌自己該怎麽回答。她指的是客戶,還是在問我是不是碰巧真的發了瘋?

“不是,”我說。

“我就覺得不是,”第一任太太說,“你看上去不像。那些人裏面有很多都是,這個地方都被他們擠滿了。我擔心可能會出事。我和約瑟夫住在一起的時候,一天到晚會出事,半夜兩點鐘打來電話,每次都是要自殺,她們對他投懷送抱,那時候發生的事情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其中有些人對他言聽計從。要是他叫她們去射殺教皇之類的,她們也會照做的。”

“他非常受人敬重,”我小心翼翼地說。

“這還用你告訴我嗎,”第一任太太說,“她們當中有些人覺得他就是上帝本尊。倒不是說他有多在意。”

用餐巾擦不幹凈,她開始把手指放進嘴裏舔。“太膩了,”她說,“她做的。”她把頭朝第二任太太的方向偏了偏,她比第一任太太更嬌小,正從我們身邊經過,有點漫無目的地朝著客廳的方向走去。“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最後我跟他說。我只想在入土之前過幾天清凈日子。”盡管很膩,她又給自己拿了一塊巧克力蛋糕。“她想出這種神經兮兮的主意,我們應該在那些人當中叫幾個出來,讓他們站起來,說幾句對他的評價,就在葬禮上面。你是徹底瘋了嗎?我對她說。葬禮是你的事,不過如果我是你,我會盡量記住,這葬禮上有些人的神志可要比其他人正常得多。幸好,她聽了我的話。”

“沒錯,”我說。有巧克力糖霜沾到了她臉上: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該告訴她。

“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說,“不算太多,但還是出力了。某種程度上來說,我還是喜歡他的。人生當中的十年不可能就這麽給抹掉。我帶來了這些曲奇餅幹,”她接著說,相當得意。“最起碼我能做這個。”

我低頭看著那些曲奇餅幹。它們是白色的,切成了星星和月亮的形狀,有彩色的糖霜和銀色的糖球裝飾。它們讓我想起聖誕節,想起節日和慶典。它們是那種為了讓人高興才做出來的曲奇餅幹:哄小孩子用的。

我在這裏待得夠久的了。我到處搜尋那第三任太太,負責的那個,好去道別。最後我總算找到了她,站在一扇打開的門口。她在哭,在葬禮上她倒是沒有掉眼淚。第一任太太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

“我打算讓它保持原樣,”第一任太太開口道,也不知是在對誰說。從她的肩膀後方,我能看到那間房間的裏面,顯然是約瑟夫的書房。要把這一堆該送去舊貨義賣的雜物原封不動地留著,亂糟糟地不去整理,這需要不少勇氣。窗台上漸漸枯萎的秋海棠就更別提了。不過對她卻毫不費勁,因為約瑟夫就在這間房間裏,開了頭卻沒有結尾,一大盒子的未盡事宜。他不願被裝箱打包,束之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