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蒂(第4/9頁)

我們正是在一次這樣的涉水之旅中認識了南。她住在十棟房子開外,一幢鑲著紅邊的白色木屋裏。和這裏的許多木屋不同,南住的那間有一個真正的碼頭,伸到河面上,用一堆一堆的石頭固定在系船的木樁周圍。我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坐在那個碼頭上面,嚼著口香糖,翻著一沓“飛翼”牌香煙裏的飛機卡片[18]。人人都知道只有男孩子才會收集那些卡片。她的頭發和臉都是淺淺的棕色,還有一層順滑柔和的光澤,像焦糖布丁似的。

“你拿那些東西幹什麽?”姐姐開口就問。南只是笑笑。

當天下午我們就讓南進了秘密基地,先匆匆玩了一輪曼德雷遊戲,這次我的角色被降成了無足輕重的納達公主[19],隨後她們兩個坐在我們的柑橘木箱上,在我看來,沒精打采,漫無目的地交談著。

“你們去過那家商店嗎?”南問道。我們從來沒去過。南又笑了。她十二歲了;姐姐才十一歲零九個月。

“商店裏有可愛的男孩子,”南說。她穿一件有荷葉邊的寬松襯衫,領口有松緊帶,如果她願意,她可以把領子往下拉到肩膀的地方。她把飛機卡片塞進短褲的口袋,我們去問母親可不可以走路到商店去。在那之後,姐姐和南差不多每個下午都會去。

那家商店和我們的木屋有一英裏半的距離,一條炎熱的河畔小徑,從別人家的木屋門前經過,身體肥胖的母親曬著太陽,還有其他似乎不太友好的孩子正在戲水;路過被拖出水面,泊在沙洲上的劃艇,沿著水泥築起的防波堤,穿過一片又一片用來固沙的灘草,要是從灘草堆裏跑過去,腳踝會被草葉劃破,還有一叢又一叢野生的豌豆,果實又硬又苦。有些地方能聞到一股廁所的氣味。就在到達店鋪之前,還有一塊長著毒藤的空地得要跋涉過去。

那家店沒有名字。它就叫“商店”,木屋居民們僅有的商店,因為它是唯一可以步行到達的一家。我可以和姐姐還有南一同前往,準確地說,是母親執意讓我跟著去。盡管我什麽都沒有對她說,但母親能察覺出我怏怏不樂。我傷心的倒不是姐姐把我拋棄,而是她不以為意,根本沒有意識到冷落了我。南不在的時候,她還是很願意和我一起玩的。

有時候,姐姐和南串通起來走在我身前二十步開外的場景實在讓我傷心不已,我便會原路返回,去弗雷德和貝蒂的家裏。在那裏,我會面朝椅背倒跨在貝蒂的一張廚房椅子上,雙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舉著一束天藍色的毛線,貝蒂正把它們繞成一個個的線團。或者,在貝蒂的指導下,我用鉤針給洋娃娃織些汗津津的、粉色或者黃色的長短不齊的小裙子,它們對姐姐來說突然變得太幼稚了。

情況好一些的時候,我會一直走到商店。它並不漂亮,甚至都不太幹凈,但我們已經習慣了戰時的單調乏味和灰塵汙垢,所以根本不在意。店鋪是一幢兩層的樓房,用沒有上過漆的木材建成,那些木材經過日曬雨淋,已經泛出灰色。有些地方用防水的油紙修補過,正面的紗門和窗戶上釘著彩色的金屬招牌:可口可樂、七喜、沙拉達茶[20]。店裏有一種老雜貨店甜膩憂傷的味道,混合了許多氣味:裝冰淇淋用的蛋筒,整包整包的奧利奧餅幹,排在櫃台上一盒又一盒打開的球形硬糖和甘草扭糖,還有另一種麝香似的味道,辛辣刺鼻,半是幹枯腐朽的木香,半是汗水味。瓶裝的汽水都藏在金屬冷櫃裏,蓋著沉重的蓋子,滿是冷卻過的水和大塊的冰,融化成一種被砂礫打磨過的玻璃般圓潤順滑的東西,如同我們有時能在河灘上找到的。

店主和他的妻子住在二樓,不過我們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商店由他的兩個女兒經營,她們輪流坐在櫃台後面。兩個女孩都是深色皮膚,都穿短褲和波爾卡圓點圖案的露背系帶上衣,但其中一個很友善,另一個——那個更瘦小的妹妹——卻不是。她會接過我們的硬幣,當的一聲扔進收銀機裏,一言不發,目光越過我們的頭頂,越過店鋪正面的窗戶,越過窗戶上掛著的那張貼滿葡萄幹似的蒼蠅的捕蠅紙,凝視遠方,仿佛她和自己的雙手正在做著的事情完全沒有關系。她並不討厭我們;她只是沒有看我們。她留著長發,前額燙出了一點發卷,唇膏帶著一點紫色。

第一次去商店的時候,我們明白了南為什麽會收集飛機卡片。那裏有兩個男孩子,坐在商店門前裂開的灰色台階上,雙手抱膝。姐姐告訴過我,對待男生的正確態度是不理不睬;不然他們就會纏著你。可這些男孩認識南,他們和她說話的時候,沒有慣常那種奚落的口吻,而是很尊重她。

“有新的嗎?”一個男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