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來的人(第2/10頁)

“你會說法語嗎?”[2]他主動聊起了天。

“會,會一點,”克裏斯汀回答,“說得不好。”我要怎麽把球拍從他手裏拿回來才不會失禮呢?她心裏想著。

“但你的口音很好聽。”他的眼睛透過鏡片瞪著她:他是在故意獻殷勤嗎?克裏斯汀明知自己口音蹩腳。

“聽著,”她說,第一次顯出了不耐煩,“我真的要走了。請把球拍還給我。”

他加快了腳步,卻沒有歸還球拍的意思。“你要到哪裏去?”

“回家,”她回答,“我住的地方。”

“我現在和你一起去。”他滿懷希望地說。

“不行。”克裏斯汀回答:她非得對他強硬一點才行。她撲過去一把抓住球拍;一陣短暫的角力之後,他松了手。

“再見。”她說著,轉身不去看他那張困惑的臉,然後不緊不慢地小跑起來,希望這樣能讓他死心。如同從一只狂吠的惡犬身邊走開一樣:不可露怯。再說她有什麽好怕的呢?論身材她一個抵他兩個,而且她還有網球拍在手,他不能把她怎麽樣的。

雖然沒有回頭,但她知道他還在後面跟著。電車快來吧,她心想,的確是有一輛電車,不過還在軌道上很遠的地方,堵在紅燈後面。她剛走到車站不久,他便出現在她身旁,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辨。她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你是我的朋友。”他怯生生地說。

克裏斯汀動了惻隱之心:他到底不是想約她,他初來乍到,只是想認識一些本地的人;換了是她,也會有同樣的想法。

“對。”她說著,給了他一個微笑。

“這樣很好,”他說,“我的國家很遙遠。”

克裏斯汀想不出怎樣回答才合適。“聽上去很有意思,”她說,“非常有趣。[3]”電車終於來了;她打開錢包,拿出一張車票。

“我和你一起去。”他說。他的一只手抓住了克裏斯汀的手臂,手肘的上方。

“你……待在……這。”克裏斯汀說,忍著沒有擡高嗓門,但卻一字一頓,就像是在對一個耳背的人說話。她掙開他的手——他抓得並不緊,也無力對抗她打網球練出來的二頭肌——從街沿一躍登上電車的台階,聽著車門在身後吱吱嘎嘎地關上,長出一口氣。坐在電車裏,開出了一個路口,她才允許自己從一側的窗戶朝外看了一眼。他站在原地;似乎正在那本小便箋上寫著些什麽。

回到家後,克裏斯汀只來得及吃上幾口點心,但辯論社的活動她還是差點遲到。那天的辯題是,“戰爭已經過時。”她那一隊是正方,他們贏了。

從最後一門考試的考場裏出來,克裏斯汀情緒低落。倒不是因為考試,而是因為這是最後一門:這意味著這一學年也結束了。她如同往常一樣去咖啡店坐了一會兒,然後早早回家,因為好像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是你嗎,親愛的?”母親在客廳裏喊。她一定是聽到了房門關上的聲音。克裏斯汀走了進去,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弄亂了擺放整齊的靠墊。

“考得怎麽樣,親愛的?”母親問道。

“還好。”克裏斯汀語氣平淡。確實還好;她及格了。她不是那種拔尖的學生,她自己知道,但她很用心。教授們總在她的學期論文上寫些“非常認真努力”,或者“構思全面,不過可能缺了些銳氣”之類的評語;他們給她B,偶爾是B+。她正在修讀政治經濟學,希望畢業之後去政府部門工作;靠著父親的人脈,還是很有機會的。

“那挺好的。”

克裏斯汀忿忿不平地想,母親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考試究竟是什麽。她正在整理花瓶裏的劍蘭;戴著橡膠手套保護雙手,從事她所謂的“家務活”時,她都會這麽做。就克裏斯汀所知,她的家務活包括往花瓶裏插各種鮮花:黃水仙、郁金香、風信子,連同劍蘭、鳶尾和玫瑰,一直到紫菀和菊花。有時候她也做菜,動作優雅,用的是自動加熱的暖鍋[4],不過她把烹飪看成是一種興趣。其他事情都由女傭一手包辦。克裏斯汀覺得,雇女傭多少有些不太道德。能雇到的那些女傭不是來自國外,就是已經懷孕;經常是一臉好像被人占了什麽便宜的表情。但母親反問不做女傭她們又能怎麽辦;她們只能去收容所,或者待在自己的國家裏,而克裏斯汀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多半是事實。況且,和母親爭辯本來就很難。她看上去那麽優雅,打理得那麽精致,仿佛一聲刺耳的呼吸都會刮破了表皮。

“今天有個很有意思的年輕人打來電話,”母親說。她已經插好了劍蘭,正在脫手套。“他要找你,我說你不在家,然後我們好好聊了一會兒。你沒和我提過他嘛,親愛的。”她戴上眼鏡,那副眼鏡用一根裝飾精美的鏈條掛在她的脖子上,這是一個信號,她此刻的狀態是摩登、睿智,而非過時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