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損害之限:泰蕾莎·奧爾頓(第4/7頁)

在她1988年個展“眼淚”(Lachrimae)的目錄中,奧爾頓引用了精神分析學家盧·安德裏亞斯-薩羅姆這位卓越女性的觀點,同時也考察了裏爾克、尼采和弗洛伊德的觀點。她的目的是反駁那些對他人心靈的輕浮:“我們懂得身體,並非是因為身體永遠容易接近,而是對於內心,那個‘自我’,我們從來都無法辨別。”在她的《弗洛伊德手記》(Freud Journal)裏,她對此進行了詳細的闡釋:

那些不允許討論的、矛盾的事情,意味著一種事實之外的超脫。只是由於自我純粹的行為無法完全滲透它們,人們只得停下來,去畫好邊界來讓自己心安理得。

通過薩羅姆的觀點,世界並不總是頑抗於我們的所謂心願。它同時也是心靈內置的庇護。在這一點上,她十分接近於米爾納的觀點。土地的殘片與無意識,同時是我們深以為然的隱蔽之所,這對於薩羅姆同樣也是一種熟悉的聯結(二者同樣具有更深的深度)。在她看來,傳遞內心生活最好的方式,是將它裝扮成身體的圖景,然後在外在世界顯露:“我們可以讓理解盡可能貼近身體,同時僅僅以或多或少私人化的可能來詮釋它。那樣就可以把握外在世界中為數不多的精神圖景。”進一步地,她又堅持認為,人們需要牢記這兩個領域是“同樣的不可思議”。如果你想要轉化它們,所造成的痕跡幾乎無從窺見。她提供了一份給畫家的許可,而我大膽猜測,這份許可幾乎就是給奧爾頓一個人的(因此奧爾頓的引用,或許也是一種隔空致意的方式)。一些內容溢出我們的精神和身體控制,顯露出無從消解的恐懼。“如果它成為焦點,你也許會注意到。”奧爾頓在關於《抽象與記憶》的討論中表示,“但如果所有細節都已經以無比尖銳的方式呈現,而你卻還渾然不覺,那麽我們應當為你的無知感到焦慮了。”

再一次,你需要調動所有感官來看待這些問題。我曾在梅麗莎公司的一次專業研討會上欣賞到“抽象與記憶”系列作品(包括《抽象與記憶》一號與二號、《透明》四號與八號)。我們都為畫面壓倒性的密度感到震驚,因為它並非是分層多中心處理,而是單純的堆砌;通過不斷重復的手段和極難被察覺的變化,使得畫面本身顯得無所適從;而作為一種辨清黑暗的誘惑,這種化石一般的形狀與紋理又好像是著色玻璃窗的碎片,是一種腐敗的內裏,或是深處身體內部的喉嚨。而在《透明》八號中朦朧的形象,又會使人想起培根的畫作《尖叫的教皇》(Screaming Pope)。當然這兩件作品本身是沒有關聯的,人們還是需要深入到她的作品裏。你需要有意識地要求自己不去做你認為該去做的事。“紋理使光線躍動,”瑪格麗特·沃爾特斯如此寫道,“這使得眼睛無法停留在一處不動。如果它渴望詳細論述一種思想或是關聯,那必然將會觸發其他的一些東西。”而在1995年的訪談中,奧爾頓曾談到“有意或無意地,世界上總會有因分身而產生的混沌聯系”。我們不止一次見過類似的例子,像盧森堡和夢露,都曾有過自己“不在此處”的體驗。而薩洛蒙在她要面臨最恐怖的災難時,也堅持自己出離,失去了自我。而奧爾頓,則是將這樣的狀態,用自己的畫布提供了描繪和許可。

她同樣還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從梅麗莎那裏了解到,分裂的縫隙貫穿她整個自我繪畫和保全的過程。《透明》四號中,主色調的藍,被精巧的白顏色碎片和線條打破。“我們看著這樣的畫面,想象它的主題是什麽,但另一件有趣的事,是它網格狀的碎片所實現的微妙呈現。”藝術評論家亞歷山德拉·哈裏斯(Alex andra Harris)在對於克洛伊·阿莉德吉斯(Chloe Aridjis)2013年的小說《碎片》(A-sunder)的評論中寫道。網格狀的碎片——龜裂紋,同時也是這部小說的主題,“但在其他故事裏,這種裂痕意味著向表面的散逸”。“藝術家從失序中制造秩序,但當秩序形成,下一次混亂的醞釀也隨之開始。”瑪麗在小說裏這樣說。龜裂在繪畫中敘述的是身體的歷史;那並不是一種拯救,而是隨時間發生的變異。在一些關於生存與死亡的畫作中,哲學家霍華德·凱吉爾(Howard Caygill)考慮到,就像是畢加索在1913年的作品《建築與吉他手》(Constructionwith Guitar Player)中,“藝術家是否可以以創造力或構築新事物的名義在已有事物之上進行公然的挑戰”。畢加索破壞了原本的繪畫藝術,而對於他選做原型的那幅畫,我們和他一樣,也只是通過照片才得以窺見。而凱吉爾則認為,這段插曲突出了一種關系,它幾乎關乎所有的繪畫作品,處於創造力、毀滅與關照之間。《抽象與記憶》大概是奧爾頓作品裏最豐富也最稠密的一幅。在其中你可以看到她大肆揮霍的藝術關照,不安的程度也會隨之增加(盡管並不是“決定性的排斥”)。皮特·基達爾(Peter Gidal)就曾對她的早期作品評論道:“希望她的畫作可以更難讓人喜歡,這樣對於真正可以喜歡它們的人才合理。”他贊成作品的難度是理解和喜愛它們的必經之路。梅麗莎告訴我應當去看看《抽象與記憶》二號。這幅作品的密度積聚在中央,斷裂的部分正在滲透,“幽靈般地”呈逆轉之勢,就像是畫面會被它本身淹沒。在《抽象與記憶》裏,奧爾頓將死亡的種種組合,在作品裏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