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民主之形:艾斯特·莎萊夫-格爾茲(第4/11頁)

當然,在戰爭中,女人也並非是全然無辜的。“因此她在有意識地渴望著‘我們的輝煌帝國’,”伍爾芙1938年在談論當時甚囂塵上的法西斯主義的作品《三枚金幣》中寫道,“於是無意識中,她渴望一場輝煌的戰爭。”這本書裏沒有一個女性刻意聲稱自己的清白,同時事實在今天也已經顯而易見。《白人離開》中另外的一個精心設計,援引了一份雜志對1931年“國際社會主義婦女日”的評論:“對女性的冷漠和消極態度,是傳播軍國主義及其自身力量形成的基礎。”作為一種危機,這樣的狀況已經充分引起國際社會主義婦女陣線的警覺,而這也得益於女性主義社會主義者、盧森堡的政治夥伴、摯友克拉拉·蔡特金的思想遺產。而格爾茲則將此與人們通常對瑞典的看法聯系起來:“這是一個總能保持中立立場,並且在社會福利方面堪稱典範的國家。”而在女性方面,這裏則把她們放在“比任何地方都要優先的位置。”由於這裏在最近200年裏都避開了戰爭,女性才更容易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得到解放。

和大多數本書中的女性類似,格爾茲同樣也“居無定所”(在本書裏,唯一能在“流浪”這件事上與她“抗衡”的,大概就只有盧森堡了)。1948年,格爾茲出生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她後來指出,這裏在當時實際上是由蘇聯人控制的。而她自己當時則是對戰爭相關的事情毫不知情(她是另一個處於靜默狀態的孩童)。因而在把他人遺忘的歷史重新發掘出來的同時,她也處在讓自己的過去分門別類“歸档”的工作中。九歲的時候,她隨家人一道去了以色列,在耶路撒冷住了二十五年。然後她去了巴黎,直到今天還在那裏工作。因此她同樣完成了語言意義上的穿梭:立陶宛語、俄語、希伯來語、意第緒語、德語、英語和法語。“當我來到法國時,我不會講法語;當我去了以色列,我對希伯來語一竅不通;我只會立陶宛語、俄語和意第緒語(Jiddish,原文如此)。”她曾這樣說道。不斷的漂泊反倒成了她實現自由的方式。2010年,在法國巴黎國家網球場現代藝術博物館進行的一次關於她的作品的回顧展上,瑪爾塔·吉利(Marta Gi-li)采訪了她。在吉利看來,她的作品是關於離散的猶太人的藝術,她自己不斷在邊界穿梭的經驗,則是在搜尋故事,使這些完全不同的地方,可以在歸宿與故地之間立刻轉換。她通過受訪者得出的東西,既是啟發性的,同時也是暫時的:她找到並強調了那些可見可知的內容,同時也給出了只對特定的人的情感具有特殊作用的元素。這恰恰也是她的天賦所在。有些東西總在漂泊。她的作品從不以“安全地返鄉”與“潛在的、重新規劃的身份”為名,這使得她必須去尋訪每一個故事。“我一直漂泊,並且從不因不知道自己是誰而感到困擾。”她解釋道。

這樣的流浪者,會在自己的漂泊中講述故事(其實每個故事都屬於格爾茲自己)。在一個少見的時刻,她講述了自己的媽媽在九歲時曾躲在森林裏,為的是逃開“二戰”的炮火,一躲就是四年。那正是薩洛蒙所處的年代,格爾茲的母親面對災難時感到無所適從,只好憑著本能不顧一切地逃離。在其他一系列的事件中,格爾茲也在引導我們要尋找這些故事背後的啟示(我們也可以把她自己母親的故事看成她所呈現的大量故事總的背景)。在遭遇了長時間的阻撓後,2005年她終於在維爾紐斯藝術學院的拉莎·安塔娜維楚特(Rasa Antanaviciute)以及長期力邀她舉辦活動的維爾紐斯法語文化中心的帕斯卡·漢澤(Pascal Hanse)的幫助下,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她曾評價藝術學院的拉米尼塔·朱熱奈特,“恐怕她是自己故鄉的異鄉人。”(這是因為後者評價她是“藝術世界的異鄉人”。)最終的展覽,則按照她的意願,一直追溯到她母親的故鄉阿裏圖斯,一絲不苟地記錄了那些曾在這裏存在過的地方。事實上那些房子仍然在,只是已經被重新編號。而我們還可以看到她的照片中有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失焦(她在一天後才發現這個問題)。格爾茲自己小時候住過的房間照片,與阿裏圖斯的場景並列,同時還伴有帶有象征色彩的森林。就好像是通過相似的設計,歷史自己會從你的把握中溜走,並在你的心上留下印記。“這段‘攝影之旅’充滿了猜測、尋找與質疑。”當然,格爾茲絕非第一個在政治歷史與私人記憶之間感到困惑的女人,但找到其中的聯結與真實,既是一項義務,也是道義所在。

阿裏圖斯的空間在這裏還有其他意義。這些年的森林生活讓她的母親在日常知識上出現了斷裂,“每一件小事”對於母親可以提供給孩子的內容而言都至關重要。“我意識到,她給我的一切,讓我找到了與這些毫無對抗的辦法。”母親告訴她的一切是無法徹底掌控的(沒有人能擁有一個“缺位”)。這大概也是為何她的作品充滿個人印記,但卻更獲益於一種深遠卻不動聲色的尊重。除了一兩個表演的片段,就目前而言,格爾茲還從未在自己的作品中出現過。這種缺位正是她認為,讓她體會到身份認知,更接近於自我的內容。“在這種缺位下,事物可以更充分闡明自身,然後再自行把自己濾去。”就像我們曾介紹過、同樣經歷了這場戰爭的瑪裏昂·米爾納,她也曾描述過使得繪畫行為發生的心理前提:任何接近,都意味著要承擔介入他者與自我的雙重風險。提請如此的企圖,是我們處在兩個相對的空洞之間,而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我們如此企圖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