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吉姆和坦坦(第4/9頁)

坦坦3歲時,吉姆開始教他彈鋼琴,最開始是德國兒童歌曲《遊泳的小鴨子》和《我騎在馬背上》等。

菠格爾特

吉姆和我不再是夫妻了,由於我患了癌症,我們的關系重又變得緊密起來。不設防、信任無比的傳統在吉姆和我之間保留了下來,這包括吉姆來看我時,時不時向我談起他生活中的女人,一會兒在酒吧間認識了一個,一會兒在迪斯科舞會上認識了一個,而關於每一個女人的話題一般只會出現一兩次就完了。2002年秋天,吉姆第一次有了一個固定的女朋友菠格爾特。他告訴我,菠格爾特還很年輕,是個學醫的學生,成績很優秀,快畢業了,已經在柏林最好的一家醫院實習,我不記得吉姆是否介紹過菠格爾特的特點和愛好了,只記得有一次吉姆對我說:“菠格爾特不像你,以自我為中心,她很謙虛,也很愛我。我們去看電影,她是學生,很節省,嫌電影院的飲料、爆米花都很貴,不在電影院裏買,可是她卻特意從超市買兩瓶啤酒帶上,知道我愛喝。”吉姆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就像嘮家常,聲音不帶任何色彩,只有中文能讓吉姆的聲音出現不同的音高和色彩,吉姆說他的德語,說什麽都是一個調,這邊我聽得眼淚湧了出來,完全沒有介意吉姆說我以自我為中心,我的聲調因為著急而變高:“吉姆,你這個傻瓜,你還等什麽,這麽好的女孩,你趕快娶她啊,錯過這一站就沒有下一站了。”吉姆卻嘟囔道:“菠格爾特渴望我愛她,還渴望我不停地說愛她,可是我告訴她,我不知道什麽是愛,我不會說我愛任何人。如果她太愛我,我就讓她離開我,因為我會傷害她。”“這是怎麽啦,你以前不是也對我說愛你、愛梅、愛梅、愛我,一天好幾遍嗎?”這話到嘴邊,我感到不對勁,咽了回去,心裏卻對不相識的菠格爾特有了好感。

從那之後不久,一天早上刷牙時我吐出一點血絲,自從我患癌症後,我變得見血色變。我心裏害怕立即打電話告訴吉姆,吉姆說他和菠格爾特有約會,要我自己去醫院,我說我不去。20分鐘後,門鈴響了,吉姆沖了進來:“走,立即上醫院。”我被他拉上出租車去了醫院,檢查了半天,沒事。走出醫院,我問起吉姆和菠格爾特的約會,吉姆說:“我告訴菠格爾特了,她是醫生,她理解,是她要我來陪你的。”

我對素不相識的菠格爾特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後來我在家辦派對,請了很多人,也特意邀請吉姆帶菠格爾特來,兩個人來了,我想和菠格爾特單獨聊上幾句,可是沒有機會。因為客人一波接一波,每波都各紮到一間屋裏,菠格爾特後來一直紮在廚房那一波,抽煙的,我就沒法進去了。

我想對菠格爾特說什麽呢?其實可能根本無從說起,也根本無法和菠格爾特說什麽,只是我對菠格爾特有好感,憑我從吉姆那裏聽到的和我如今見到的和感受到的,我從心裏喜歡這類德國女人,她們自立,不矯揉造作,我看到菠格爾特瘦瘦高高的個子,很年輕,但是一點也不賣弄自己的年輕。菠格爾特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我又覺得沒法和這一類德國女人輕易溝通,因為她們的獨立至少從表面上看拒絕別人的幫助和同情,她們一點都不知道取悅德國男人,或者把德國男人抓在手裏,但是她們內心深處毫無疑問也需要男人的寵愛。我還有一位女性朋友琳達,是位出色的樂隊指揮,她在指揮台上風情萬種,調動千軍萬馬,但是她一走下台,樂隊團員們說,我們的女老板琳達的雙眼會放射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光芒。琳達和我面對面一起吃飯,問:“梅,你看我的雙眼是放出那樣的光芒嗎?德國男人往往和這類德國女人失之交臂,他們最終會轉向別的國家輕柔嬌媚的女人……”

其實我就是想讓菠格爾特變成一個德國的我,讓吉姆趕快娶她,他們會生兒育女,他們會生活得很好,吉姆不會認為菠格爾特是為了居留要嫁給他,菠格爾特不會因此而傷心。

但是菠格爾特不是我,我不是菠格爾特。

吉姆後來和菠格爾特分手了,吉姆對我說:“菠格爾特說我一定是有別的女人了,不愛她,女人真是不可思議,我並沒有別的女人。她讓我不要再去找她,心裏卻等著我再去找她,我找過她。但是這種遊戲,重復玩就沒勁了。結束了,她休想讓我再去找她。”我聽了吉姆的傾訴,知道吉姆又和過去一樣,陷入了和女人關系的怪圈裏,我隱約聽吉姆說過,他在我之前和其他女友的關系,最後總是不了了之,女人傷心而去。但是吉姆並不水性楊花,也不是存心傷害女人的男人,只是他不是一個占有型的男人,不主導關系,吉姆娶了我,曾經對我寵愛有加,如果不是因為經濟危機,不是因為他自己都要面臨失業,吉姆曾經也很為我攻讀了博士學位而自豪,很為我出版了專業著作而驕傲,盡管我攻讀的是在德國被稱為“失業專業”的藝術博士,盡管我出版的專著幾乎沒有稿費。在我面前,吉姆從來沒有過自己不是博士而妻子是博士的自卑,他真心地愛著妻子,這讓我很放松。反過來倒是我要克服自己還存在的那麽一點老觀念,因為在中國,我曾經認為我的丈夫學歷要比我高,至少要和我一樣高。在經歷了和我的婚姻之後,吉姆可能更不願意主動進入婚姻了,感覺到這一點,我就感覺慚愧。又過了一段時間,吉姆告訴我:“菠格爾特在我電話上留言,她得了癌症,是腦癌。”“天哪,她這麽年輕。吉姆,你快去看她。”我失聲大喊。吉姆卻說:“不去,她不需要我,現在她和我已經沒有關系。”我感覺到吉姆的話雖然無情,但是語調格外低沉。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求他:“吉姆,你應該去,你必須去,她需要你,不然不會給你留言。”吉姆去看菠格爾特了,不時給我傳來菠格爾特病情有所好轉的消息,後來菠格爾特的病情有了明顯好轉。吉姆告訴我,他要離開柏林,到德國南部去工作了,我心裏害怕的是:從這以後,我很難聽到菠格爾特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