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鋼琴與愛情(第2/6頁)

走到大街上,我再次說我該付我的賬單,馬蒂亞斯說他付了是一樣的,我說不行那不一樣,馬蒂亞斯停住了腳步,轉向我,聲音竟然有些澀:“怎麽不一樣,在中國是這樣嗎?”我也停住了腳步,轉向他,聲音也有些澀:“在中國是男士付,可是我知道在德國是分開付賬的,分開付賬這個詞我是在德國學的,並且已經習慣了。”說這話時,我的眼淚差點不爭氣地掉下來了,自尊的委屈直往上湧,我一時多少有些忘了馬蒂亞斯的存在,沉入內心獨白的狀態:我畢竟是個中國女孩,天生就希望被紳士們寵著,可是在德國的8個月,替我開門的紳士不少,幫我付賬的紳士卻沒遇到,每次被熱情地邀請參加聚會,最後服務小姐總是會向大家一一收款。當然是分開付,我心裏卻總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幸虧每次都是一幫人。嗨,我就是沒出息,天生不如德國女孩瀟灑,在她們看來,自己付賬是理所當然的,她們對此毫不介意。

我這邊想得出神了,那邊馬蒂亞斯聽了我的回答,也愣住了,有些惶惑,有那麽一會兒,我們就面對面地愣著。馬蒂亞斯望著我,眼神裏有說不清的意思,其中的愛憐卻是明明白白的,他短促地說:“是一樣的,我喜歡你。”他說“我喜歡你”這幾個字時有些羞澀,但是迅速又堅決,我聽了感動又不好意思。

我問馬蒂亞斯他那天在馬路上幹什麽,馬蒂亞斯大約沒完全明白我的問話,有些難為情,笑著迅速說,他遠遠地看見了我,覺得我騎車飛奔很可愛。我說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知道你在幹什麽,這回馬蒂亞斯輕松了,說他正想告訴我,他是在為從另一個城市搬到這個城市找房子,現在有滿意的了,本來想找個單間的公寓,現在改了主意,找了一個套間,有七八十平方米,他忽然轉向我:“你會喜歡嗎?”

我站住了,看著馬蒂亞斯:“這是什麽問題?這問題又是什麽意思?”馬蒂亞斯笑笑,不再繼續那個話題,而是吹起了口哨,一個歡快的旋律。

經過一路上不斷地讓我開心大笑,馬蒂亞斯終於把我送到了宿舍樓前,我忽然感覺到我倆之間的空氣有些凝固了,不知道怎樣告別。最後我說謝謝,晚安。馬蒂亞斯問,可以再來看你嗎?我有些慌亂,卻清楚地搖了搖頭,頃刻間強烈的失望顯現在了他的臉上,整個晚上馬蒂亞斯第一次失去了笑意。他待在原地站了好一陣,也許在期待著我再說些什麽,但我無話。馬蒂亞斯終於走出了幾步,回過頭來向我招手,我木然地站著,拼命抑制著發酸的鼻子。

我怎麽向馬蒂亞斯解釋呢?不要說才來德國幾個月,德語說得還不夠好,就算我的德語已經不錯,我又怎麽能讓他理解我在德國的委屈和艱辛呢?可僅僅一個晚上,愛的情意好像已蕩漾在我們兩個人之間,我感受到了馬蒂亞斯對溫柔、活潑的東方女子的夢幻和自己對西方男子幽默、瀟灑、快活的向往。但是我的自尊阻止我去和別人分擔艱苦,我的自尊注定了我必須孤獨地度過在德國最艱難的歲月。

打工的艱難歲月裏,我時常想起馬蒂亞斯的笑聲和手勢:“你看,我是這麽高,你是這麽小。”他比畫著,充滿了愛意。我相信這份情感馬蒂亞斯對那些和他幾乎一樣高大健壯的德國女孩是自然不會有的。我忘不了我說我最喜歡聽鋼琴曲,馬蒂亞斯說他從小就學鋼琴,以後可以天天為我彈。“天天”這個詞撞擊著我溫柔敏感的心,讓我千百遍地回味。

馬蒂亞斯沒有再來看望我,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來明斯特,也許他的父親很快去世了,也許他的生活很快發生了大變化,也許……一切都只能永遠是也許,只有愛意和溫暖變成了詩:

深夜裏

深夜裏,

雨過天晴的時候,

最不肯將息。

獨到的情懷,

對著滿世界的寂靜,

開放。

黑暗中,

你劃根火柴,

安詳自在。

飄過的煙味,

可是一道弧線,

把我倆輕輕連在一起。

不知道心的距離,

是否也這樣親近,

讓我甜蜜。

請你給我兩個太陽,

一個照在我身上,

一個亮在我心房。

斯特凡

到德國的時間在流逝,我由在國內的執著壓抑轉向開放輕松,年輕的生命重新強烈地渴望愛與被愛。但生活中盡管有男孩子或近或遠地出現,愛與情卻和我無緣。一方面,我懷著熱情享受著集體和單身生活的快樂,和一些同學及朋友去滑冰、遊泳、跳迪斯科、參加音樂會等。時不時我還背上旅行包獨自一人上了高速公路,截車去遙遠和陌生的城市,看那裏的教堂、自然和風土人情。另一方面,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感到愛與情的無所寄托,有時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