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即便是在碧空如洗的三月,拉布爾多內大道上的公寓給人的感覺還是像一座陰森森的陵墓。塵土覆蓋著所有物體的表面,也蒙住了屋內的地板。薇安妮走到床邊,扯下了遮光布。這麽多年來,陽光第一次照進了這個房間裏。

公寓裏似乎有段時間沒有人居住過了,也許自從爸爸動身去營救伊莎貝爾以後就一直空著。

大部分畫作仍舊掛在墻上,家具也都擺放在原地——其中一些被劈作木柴堆在了角落裏。餐廳的桌子上擺著一個空湯碗和一把勺子。他自行出版的幾卷詩歌集被排列在壁爐架上。

“她似乎沒有來過這裏,我們應該去魯特西亞酒店試試。”

薇安妮知道自己應該把家裏的東西打好包,把這些殘留下來的東西認領回去,賦予它們新的生機,可她不能現在就動手,也根本就不想動手。稍後再說吧。

她和安托萬、索菲離開了公寓。樓外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復興的標語,巴黎人像多年被困在黑暗之中的鼴鼠一樣迎著日光走上了街頭。不過,領取食物的隊伍仍舊隨處可見,定量配比口糧和物資不足的情況也依舊沒有得到改善,戰爭也許正在逐步結束——德國人四處撤退——卻還是沒有徹底結束。

他們去了魯特西亞酒店。那裏曾是法國被占領時期的反間諜機關,如今成了為從集中營裏返回的人們準備的接待中心。

薇安妮站在富麗堂皇卻擁擠不堪的大堂裏。就在她四處觀望之際,一股反胃的感覺湧了上來,讓她不禁慶幸自己把丹尼爾留給了瑪麗-特雷莎修女來照顧。接待區裏擠滿了像電線杆一樣纖瘦、禿頂、眼神空洞、衣衫襤褸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行屍走肉。在他們身邊來回穿行的既有醫生和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也有記者。

一個男人朝著薇安妮走了過來,把一張褪色的黑白照片塞到她的面前。“你有沒有見過她?我們最後一次聽說她的消息時,她被關在了奧斯維辛。”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一輛自行車旁,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可能還不到十五歲。

“沒有。”薇安妮說,“抱歉。”

那個男人已經走開了,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和薇安妮一樣茫然。

不管薇安妮望向哪裏,看到的都只有顫抖著舉著相片、神情焦慮地祈求著有關所愛之人消息的家屬。她右手邊的墻壁上貼滿了照片和寫著姓名、地址的字條,活著的人在搜尋失去的人。安托萬靠近薇安妮,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們會找到她的,薇。”

“媽媽,”索菲問道,“你還好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也許我們應該把你留在家裏。”

“我早就不需要你的保護了。”索菲說,“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這同樣是一個讓薇安妮憎恨的事實。她牽起女兒的手,毅然決然地在人群中穿行起來,身邊還跟著安托萬。在左手邊的一片區域裏,她看到了一群身著肮臟睡衣、形容枯槁的男人。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再一次停下了腳步,直到一個女人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那個女人——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溫和地叫了她一聲。

薇安妮的目光離開了那群衣衫襤褸的幸存者。“我在找人……我的妹妹,伊莎貝爾·羅西尼奧爾,她因為幫助敵人而被驅逐出境了。還有我的好朋友瑞秋·德·尚普蘭,她也被驅逐了。她的丈夫馬克是個戰俘。我……沒有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消息,也不知道該如何尋找他們。還有……我有一份留在卡利沃的猶太兒童名單,我需要幫助他們和父母團聚。”

這個纖瘦的白發紅十字會女工作人員拿出一張紙,寫下了薇安妮告訴她的那幾個名字。“我會到記錄台那裏去查找這些名字的,至於那些孩子的事情,跟我來。”她領著他們三人來到了大廳裏的一個房間,裏面那張摞著一堆文件的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留著長胡須的老人。

“蒙當先生。”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開口說道,“這個女士手裏有關於猶太兒童的信息。”

老人擡起頭來,用充血的雙眼看了看她,輕輕彈了一下多毛的長手指。“進來吧。”

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離開了房間。在經歷了這麽多的喧囂和躁動之後,突如其來的寧靜讓人感到有些不安。

薇安妮走到辦公桌旁,雙手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她在裙子的兩側擦了擦手。“我叫薇安妮·莫裏亞克,來自卡利沃。”她打開自己的手包,取出了她昨晚依據戰爭期間制作的三份表格編寫出來的一份名單,並把它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先生,這些猶太孩子被我們藏了起來。他們正寄居在三聖修道院的孤兒院裏,由院長瑪麗-特雷莎負責照看。我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們和自己的父母團聚,除了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阿裏·德·尚普蘭和我住在一起,我正在尋找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