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一月中旬這個冰冷的日子裏,伊莎貝爾和蓋坦離開了布朗托姆,登上了開往巴約納的火車。車廂裏擠滿了一臉嚴肅的德國士兵——數量比平日裏多出了不少——下車之後,兩人看到站台上還聚集著更多的士兵。

伊莎貝爾牽著蓋坦的手穿行在身著灰綠色軍裝的人群中。兩個年輕的戀人朝著海濱小鎮走去。“我媽媽過去最喜歡去海邊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伊莎貝爾在經過兩個黨衛軍軍官身旁時問道。

“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什麽都見過。”

她笑了。“我們才不是什麽有錢人家呢,蓋坦。”她一邊說一邊和他走出了火車站。

“好吧,但你們也不算是窮人。”他回答,“我知道貧窮是什麽意思。”他停頓了一下,好讓這句話能在兩人之間沉澱下來。“我某一天可能會變得富有起來。”他緊接著說道。

“某一天。”他嘆息著重復了一遍。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因為那是他們時常在思考的一件事情:我們的未來還會不會有一個法國?蓋坦的腳步慢了下來。

伊莎貝爾看出有什麽事情正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繼續向前走。”他說。

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排路障,到處都是扛著來復槍的士兵。

“出什麽事了?”伊莎貝爾問道。

“他們看到我們了。”蓋坦說著,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兩人邁著大步在一大群德國士兵中間穿行起來。

一個身材結實、留著平頭的衛兵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要求他們出示通行證件和身份證件。

伊莎貝爾遞上了朱麗葉特的證件,蓋坦也拿出了自己的偽造文件,但那個士兵似乎對他們身後發生的事情更感興趣,看都沒看就把證件還給了他們。

伊莎貝爾朝著他露出了最無辜的笑容,“今天出什麽事了嗎?”

“不會再有自由區了。”士兵一邊回答一邊揮手示意他們通過。

“不會再有自由區了?可是——”

“我們要占領整個法國。”他簡略地答道,“不用再假裝你們荒謬的維希政府還手握大權了。走吧。”

蓋坦猛地把她拽了過去,離開了聚集在一起的士兵。

幾個小時過去了,在他們行走的途中,不斷會有德國卡車和汽車按著喇叭從他們的身邊匆匆駛過。

直到到達了偏僻的海濱小鎮聖讓德呂,他們才避開了大批的納粹軍隊。兩人沿著空無一人的防波堤走去,居高臨下地望著大西洋洶湧的海浪。在他們的腳下,波瀾壯闊、憤怒不已的大海在一彎黃色的沙灘面前陷入了困境。遠處茂密的綠色半島上星星點點地立著一些巴斯克傳統風格的建築,白色的墻壁,紅色的房門,亮紅色的瓦屋頂。頭頂上的天空是褪了色的淺藍,白雲像晾衣繩一樣整整齊齊地伸展著。如今這裏已經沒有別人了,沙灘和古老的防波堤上空空如也。

幾個小時以來,這是伊莎貝爾第一次喘上了一口氣,“這話是什麽意思?沒有自由區了?”

“事情不妙,這倒是可以肯定的。你的工作會變得更加困難。”

“我已經穿過了占領區的領地。”

她握緊他的手,領著他走下了防波堤。兩人邁下崎嶇不平的台階,朝著馬路走去。

“我小的時候曾經來這裏度過假。”她說,“那時候我的媽媽還沒有去世,至少我是這麽聽說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想要開啟一段對話,可是無人應答,她的話語又陷入了新的沉默。在一片沉寂之中,伊莎貝爾感覺到了思念他時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覺,即便他仍舊牽著她的手。她為什麽沒有在兩人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多問些問題,了解有關他的一切?他們心裏都清楚,時間現在已經所剩無幾,於是只好帶著深深的沉默邁開步伐。

隔著傍晚的薄霧,蓋坦第一次看到了比利牛斯山。

那崎嶇不平、白雪皚皚的山峰高聳在鉛色的天空中,雪白的山頂聳立在雲端之中。

“我的天哪。你曾經多少次翻越過那些山峰?”

“二十七次。”

“你真是個奇女子。”他回答。

“是呀。”她笑著說。

兩人繼續向前走去,穿過於爾呂尼空蕩蕩的街道,爬上每一級台階,走過緊閉的店鋪和坐滿了老人的小酒館。小鎮的背後有一條通往山腳的土路,最終,他們來到了建在陰暗山腳下的那間農舍門口,看到炊煙正從煙囪裏飄散出來。

“你還好嗎?”他注意到她放慢了腳步,於是開口問道。

“我會想你的。”她小聲回答,“你能停留多長時間?”

“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

她想要松開他的手,卻怎麽也做不到,心中萌發了一種可怕而又不安的恐懼。如果她放開了他,就再也觸碰不到他了,這個想法讓她渾身都癱軟了下去。盡管如此,她還有工作要做。想到這裏,她放開手,走上前去敏捷地用力敲了三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