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941年7月中旬,學期結束前的倒數第二天,薇安妮正站在黑板前列舉著一個動詞的變位,耳邊傳來了她如今已經耳熟能詳的德國摩托車發出的突突突的聲音。

“又是那群士兵。”吉爾·富尼耶怨恨地說。這個男孩最近總是狂躁易怒,可誰又能怪他呢?納粹控制了他家的肉鋪,把它讓給了一個通敵者。

“留在屋子裏。”她對學生們說道,自己則邁上了走廊。兩個男人走了進來——一個是身穿黑色長外套的蓋世太保軍官,另一個則是當地憲兵保羅。在與納粹合作之後,保羅長胖了不少,皮帶緊緊地勒在肚皮上。不知多少次了,她總是能夠看到他在維克多·雨果大街上閑逛,手裏抱著他們一家吃都吃不完的食物,可她卻只能站在冗長的隊伍中,手裏攥著換不來什麽東西的定量配給卡。

薇安妮朝他走了過去,兩只手緊緊地環抱在自己的腰上,為自己身上這件破破爛爛、領口和袖口都已經磨損了的連衣裙感到有些難為情。盡管她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裸露的小腿後面畫上了兩條棕色的線,但這顯然是一個詭計——她沒有穿長筒襪,因而面對男子時莫名感到有些弱勢。走廊另一邊的教室門也打開了,老師們紛紛走出來查看軍官們來這裏做什麽。大家互相交換著眼神,但誰也沒有說話。

那個蓋世太保的代表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了派瑞斯基先生位於走廊盡頭的教室,肥胖的保羅費力地跟在後面,喘著粗氣尾隨著他。

幾分鐘之後,派瑞斯基先生被法國憲兵拽出了教室。

薇安妮在他們從自己身邊經過時皺起了眉頭。老派瑞斯基——他很久以前曾經教過她算數,妻子是學校裏的花匠——給了她一個驚恐的眼神。“保羅,”薇安妮厲聲喝道,“出了什麽事情?”

憲兵停下了腳步,“他因為某些事情遭到了指控。”

“我什麽也沒有做錯。”派瑞斯基尖叫著,試圖掙脫保羅的手。

注意到這場騷動,那個蓋世太保代表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來。他快步走到薇安妮面前,在地板上磕了一下腳踝。在他閃亮目光的注視下,她的心裏產生了一絲恐懼。

“夫人,你有什麽理由阻止我們?”

“他……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真的嗎?”他拉長了話音,像是在提問,“所以你應該知道他在散播反德的宣傳輿論咯?”

“那是報紙。”派瑞斯基說,“我只不過是把真相告訴法國人!薇安妮!告訴他們!”

薇安妮感覺注意力全都被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你的名字?”蓋世太保質問她,同時打開了筆記本,還拿出一支鉛筆。

她緊張地潤了潤嘴唇,“薇安妮·莫裏亞克。”

他動筆把她的名字寫了下來,“你是派瑞斯基先生的同事,和他一起發過傳單?”

“不是的!”她喊了出來,“他是我學校裏的同事,先生。我對其他的事情毫不知情。”

蓋世太保合上了筆記本,“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最好不要提問題嗎?”

“我不是故意的。”她說著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澀。

他慢慢地笑了笑。那個笑容嚇到了她,讓她卸下了防備。她足足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記住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你被解雇了,夫人。”

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你說……你說什麽?”

“我說你的教師職位,你被解雇了。回家去吧,夫人。別再回來了,這裏的學生不需要你這樣的榜樣。”

一天結束之後,薇安妮牽著女兒走在回家的路上。面對索菲無休止的提問,她偶爾想起時還是會應付兩句,但她一路上都在思索:現在該怎麽辦?

現在該怎麽辦?

每天的這個時候,貨攤和商鋪早就關門了,罐子和箱子裏也空空如也。到處都是寫著“沒有雞蛋、沒有黃油、沒有食用油、沒有檸檬、沒有鞋子、沒有線、沒有紙袋”字樣的標語。

自從安托萬走後,她在開銷方面一直十分節省。不只是簡樸——應該說是小氣——即便那筆錢的數量起初似乎還比較可觀。她只會把它們花在一些必需品上面——木頭、電力、煤氣、食物,卻還是把它們花光了。在沒有教書收入的情況下,她和索菲怎麽活下去呢?

回到家,她變得有些茫然。她做了一鍋白菜湯,切了些軟得如同面條般的胡蘿蔔放在裏面。剛做完晚飯,她就洗起了衣服。把洗好的衣服晾在晾衣繩上之後,她又開始動手縫補襪子,直到夜幕降臨。這天晚上,她早早地就把滿腹牢騷的索菲拖到了床上。

她孤獨地(感覺自己的喉嚨上正插著一把刀)坐在餐桌旁,面前擺放著一張官方的明信片和一支鋼筆。

親愛的安托萬:

我們的手頭沒有錢了,而我又丟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