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6頁)

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也出席了儀式,但整個儀式從頭到尾只持續了大約十分鐘。一個女仆用托盤端來幾杯清酒,豆葉和我必須共飲一杯。我先拿起一杯酒喝三口,然後把杯子遞給豆葉,她也要喝三口。如此喝完三杯酒,儀式就結束了。從那一刻起,我不再是千代了,而是藝伎新手小百合。在做藝伎學徒的頭一個月裏,年輕的藝伎被稱作“新手”,她不能離開姐姐單獨表演舞蹈或接待客人,事實上除了觀摩學習,她基本不做別的事情。至於我的名字“小百合”,這是豆葉和她的算命先生討論了很久才選定的。決定一個名字的好壞,發音不是唯一的因素,名字裏每一個字的意思也非常重要,甚至不可以忽視筆畫的數目——因為數字有幸運與不幸運之分。在我的新名字“小百合”中,“小”的意思是“一起”;“百”指的是生肖中的“雞”——把它放在名字裏是為了平衡我命中的“五行”;“合”的意思是“理解”12。我的藝名與豆葉的名字沒什麽關系,是因為據算命先生測算,所有與“豆葉”有關的名字碰巧都是不吉利的。

我覺得“小百合”是一個可愛的名字,但是不再被喚作“千代”總是感覺怪怪的。儀式結束後,我們到另一個房間享用午餐“紅米飯”,就是米和紅豆混在一起煮成的飯。我只象征性地嘗了幾口,心裏惴惴不安,一點兒也不覺得是在慶祝。茶屋的女主人向我提了一個問題,當我聽見她叫我“小百合”時,我意識到是什麽在困擾我了。我的不安源於:那個光著腳從池塘跑向醉屋的小女孩“千代”不復存在了。

豆葉打算下午帶我去祇園四處轉轉,把我介紹給與她有來往的各家茶屋和藝館的女主人。但我們吃完午飯沒有馬上出發。豆葉把我帶進一力亭茶屋的一個房間,吩咐我坐下。當然,一名藝伎從來不會穿著和服真正地“坐下”;我們所謂的“坐下”大概就是別人所說的“跪下”。不管怎麽說,我“坐下”後,她的臉色很不滿,叫我把動作重做一遍。身上的袍子是那麽累贅,我試了好幾遍才把動作做對。豆葉給了我一個葫蘆狀的飾物,並教我如何將它掛在我的寬腰帶上。這個葫蘆是空心的,分量很輕,被認為可以用來抵消身體的沉重感,許多笨拙的年輕學徒都靠它來防止自己摔倒。

豆葉和我談了一會兒話,接著正當我們準備離開時,她又叫我給她倒一杯茶。茶壺是空的,但她叫我假裝倒茶。她想看看我倒茶時是如何應付我的大袖子的。我認為自己很清楚她要看什麽,做動作時盡了全力,但她還是很不滿意。

“首先,”她說,“你在往誰的杯子裏倒茶?”

“您的杯子!”我說。

“啊,看在老天的分上,你不必刻意討好我。假裝我是別人,那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我說。

“好,那麽,再給我倒一杯茶。”

我又重復了一遍倒茶的動作,豆葉為了看我怎麽把手臂從袖子裏伸出來,幾乎扭斷了她的脖子。

“你覺得怎麽樣?”她問我,“要是你把手臂舉得那麽高,肯定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我把手臂放低一些,再試了一次。這一回,她假裝打哈欠,然後轉過去開始與身旁她的一名假想的藝伎交談。

“我想您的意思是我讓您厭煩了。”我說,“可是我僅僅倒了一杯茶,怎麽就讓您厭煩了呢?”

“你可能不想讓我看進你的袖子裏去,但是你也不必動作那麽僵硬啊!男人只對一件事情感興趣。相信我,你很快就會明白我所說的一切。在倒茶的時候,你可以讓他以為他被允許看到你身體的某些部分,而別人都沒有此種優待,這樣他就會很高興。如果一名藝伎學徒的表現與你剛才一樣——像是女仆在倒茶——那麽那個可憐的男人就要大失所望了。再試一次,不過先讓我看看你的手臂。”

於是我把袖子拉到肘部,伸出手臂給她看。她握著我的手臂,把它轉過來轉過去,上上下下地看。

“你的手臂很漂亮,皮膚也很好。你應該確保讓每一個坐在你附近的男人都至少看到它一次。”

於是我繼續一遍遍地練習倒茶,直到倒茶時挽袖子挽得恰到好處,既能讓客人看見我的手臂,又不讓他們覺得我是刻意為之,豆葉才滿意。如果我倒茶時把袖子拉到手肘以上,我就會顯得很可笑。挽袖子的竅門是要顯得不經意,仿佛我只是為了倒茶方便才去弄袖子,但與此同時,一定要把袖子往上拉到離手腕有幾指寬的地方,以便秀出我的前臂。豆葉說手臂最美的部分是它的內側,所以我舉起茶壺時,必須保證男人看見我手臂的內側而不是外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