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第4/9頁)

然後,就像我說過的,一個主婦會用各種微小的事情活躍家裏的氣氛。我開始給她做吃的。她很瘦,消瘦真的不適合她,她臉頰的凹陷讓我難過。於是,當女性合作協會致力於團結倫敦東區女工的時候,我致力於用早餐、午餐、三明治下午茶、晚餐、餅幹和牛奶來喂胖弗洛倫絲。一開始我不怎麽成功,盡管我到白教堂市場的肉鋪買了肉丸子、香腸、兔肉、牛肚,還有一袋袋我們在惠特斯特布爾叫作“雜碎”的碎肉。我真是個蹩腳的廚子,做肉不是燒煳了就是夾生帶血。弗洛倫絲和拉爾夫都沒有注意到,我想是因為他們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但是八月底的一天,我發現吃牡蠣的季節到了,便買了一桶牡蠣,還有一把牡蠣刀。拿起牡蠣刀的那一刻,我仿佛拿起了一把鑰匙,解鎖了我母親所有的牡蠣菜譜,讓它們一股腦兒流向我的指尖。我烤了牡蠣餡餅,弗洛倫絲放下了正在寫的東西,吃完了餡餅,把碗裏的餅渣都用叉子撿起來吃了。第二天晚上我做了油炸牡蠣,第三天是牡蠣湯。我還做了烤牡蠣、腌牡蠣,又用面粉裹上牡蠣,放在奶油裏燉。

當我把這道菜端給弗洛倫絲,她笑了,嘗了一口,嘆了口氣,然後拿起一片面包,折起來去蘸湯汁。奶油沾在她嘴上,她便用舌頭去舔,然後用手指去擦。我想起過去,在另一個客廳裏,我給另一個女孩端上牡蠣晚餐,並在不經意間向她求愛,正想著,弗洛倫絲舀起一勺魚肉,又嘆了口氣。

“哦,”她說,“我真心覺得,如果天堂裏有一道菜,而且只有一道菜的話,那就是牡蠣了,你說是嗎,南希?”

她以前從來沒叫過我“南希”,而且,我跟她一起住的這幾個月,她可從來沒有說過這麽有想象力的話。我聽了便笑起來,然後她哥哥笑了,她也笑了。

“我想可能就是牡蠣吧。”我說。

“在我的天堂裏,是蛋白杏仁糖。”拉爾夫說。他非常喜歡吃甜食。

“除了這個,”我說,“還得有一根煙,不然就沒意思了。”

“沒錯。我的晚餐桌應該擺在山坡上,俯瞰著城裏,而且城裏沒有煙囪,每家每戶都用電取暖。”

“哦,拉爾夫!”我說,“要是能看到每個角落,那該有多無聊啊!我的天堂裏面沒有電燈,甚至也沒有房子。那裏有……”我想說那裏有矮種馬,有吊在鋼絲繩上飛來飛去的天使,我想到了在不列顛劇院的那些夜晚,但是我不打算解釋這些事。

看到我猶豫了一下,弗洛倫絲說:“那麽,看來我們每個人的天堂都不一樣了?”

拉爾夫搖了搖頭。“嗯,我的天堂裏當然有你,”他說,“還有西裏爾。”

“還有貝贊特太太,我想。”她又喝了一口湯,然後對我說,“你的天堂裏有誰呢,南希?”

她笑了。我剛才也在笑,但是當她問出這個問題,我的微笑開始有點掛不住了。我看了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在費裏西蒂,我的手曾經像百合花一樣白皙,而現在指關節發紅,指甲縫裏都是蘇打水的味道。我袖口邊沾上了油——我還沒學會把女式袖口挽起來,似乎女裝的袖子並沒有那麽長。我抓著一只袖口,咬著嘴唇。實際上,我不知道我的天堂裏除了自己還會有誰。說實話,也沒有人想要我進他們的天堂……

我又看了看弗洛倫絲。“嗯,你和拉爾夫,”最後我說,“我想你們會在所有人的天堂裏,指導他們怎麽營生。”

拉爾夫笑了。弗洛倫絲搖了搖頭,笑容有些悲哀。過了一會兒,她眨了眨眼,看著我說:“那麽,當然,你會在我的天堂裏……”

“真的嗎,弗洛倫絲?”

“當然了,不然,誰給我燉牡蠣啊?”

我聽過更好的恭維,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她的話讓我臉紅,於是我低下了頭。但我再次看向她時,發現她正盯著屋子的一個角落。我轉過頭,看她在看什麽,原來是那張全家福,我猜她可能想起她的母親了。但是相框的一角還有一張更小的照片,上面是一個粗眉毛的女人,看起來很嚴肅。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是誰,於是問拉爾夫:“小照片裏的女孩是誰?她看起來真該好好梳梳頭了。”

他看了看我,沒有回答。弗洛倫絲開口說:“她是埃莉諾·馬克思。”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埃莉諾·馬克思?我見過她嗎?是你那個在肉禽店工作的表姐妹?”

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我不是在問問題,而是在學狗叫。拉爾夫放下了叉子。“埃莉諾·馬克思,”他說,“是一位作家、演講者,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者……”

我臉紅了,這比問“合作”是什麽意思還糟。拉爾夫看到我臉紅了,便善意地說:“別介意。為什麽你一定要知道?我敢肯定你可以說出一打你讀過的作家,而我和弗洛一個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