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9(第3/9頁)

“阿斯特利小姐,”這是房東太太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尖厲而氣憤,“阿斯特利小姐,是你嗎?”

我沒有停下來回答她,而是慌忙跑上樓梯進屋去。我關上門,匆匆脫下外套和褲子,把它們和我的裙子、內褲一起扔進小小的壁龕,我掛衣服的地方。我找到一件睡衣套上,正在系脖子上的扣子時,聽到了可怕的聲音:一陣匆忙而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緊跟著一陣拍門的聲音,還有貝斯特太太的大聲尖叫。

“阿斯特利小姐!阿斯特利小姐!你必須給我開門!我在樓下過道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我猜你屋子裏一定有不應該進來的人!”

“貝斯特太太,”我回答說,“你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阿斯特利小姐。我警告過你。我兒子也在這兒!”她握住門把手,不停地搖。我聽到了樓上的腳步聲,嬰兒被吵醒了,開始哭泣。

我轉動鑰匙,打開了門。貝斯特太太穿著睡衣,包著方格頭巾,推開我,進了屋子。她兒子站在身後,穿著襯衫,戴著睡帽,臉色非常難看。

我朝貝斯特太太轉過身。她沮喪地環顧四周。“我敢肯定這裏有個男人!”她大喊,掀掉床單,又往床下看。最後,她打開了壁龕。我沖過去阻止她,她滿意地嘴角上揚,說道:“現在可讓我逮住了!”她越過我,扯開布簾,氣喘籲籲地退開。壁龕裏有四套西裝,連同我剛才塞進去的那一套。“好呀,你這個小娼婦!”她大喊,“我看你是又要在這兒賣淫了吧!”

“賣淫?賣淫?”我兩臂交叉,“我只是在給人縫衣服,貝斯特太太。做些針線活,給男人縫衣服不是犯罪吧?”

她撿起了我剛脫下的內褲,拿起來聞了聞。“這些內衣還是熱的!”她說,“我猜你想說這是你的針留下的余溫?恐怕是他的針吧!”我張大了嘴,但說不出一句話。在我躊躇之際,她走到床邊向外看,“我猜他們就是從窗戶跳出去的。這些混蛋!他們光著身子走不遠的!”

我看著他兒子,他正盯著我睡衣下的腳踝。

“很抱歉,貝斯特太太,”我說,“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我向你保證!”

“當然不會了,在我的屋子裏你敢!你現在就走,阿斯特利小姐,明天早上就走。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奇怪的房客,我不介意告訴你。現在你跟我來這套,在我這兒當婊子!我不允許,決不允許!你搬進來的時候我就警告過你。”

我低下頭,她踮起腳。她身後的兒子終於對我嗤之以鼻,“蕩婦!”他說。然後他吐了口痰,跟著他母親消失在黑暗裏。

我也沒有太多東西需要收拾,第二天早上洗漱後我就搬走了。我從貝斯特太太身邊經過時,她噘著嘴。然而瑪麗以一種敬佩的目光看著我,似乎有些畏怯和驚訝。我最終證明了自己這麽正常,簡直正常得驚人。我給了她一先令,拍了拍她的手。然後我又在史密斯菲爾德肉市轉了一圈。這是個暖和的早上,動物屍體的味道極其難聞,蒼蠅成群飛舞,聲音大得像馬達的轟鳴。盡管如此,我卻對這個地方有了一點淡淡的好感,畢竟在那些悲傷的日子裏我總是凝視著這兒。

我終於走了,留下蒼蠅們自個兒吃早餐去。對於接下來何去何從,我幾乎沒什麽主意,不過我聽說國王十字車站附近的街上都是出租屋,想著或許可以去那兒碰碰運氣。不過最終我根本沒走那麽遠。我在格雷律師學院路一個商店的櫥窗上看到了一張小卡片:體面的女士尋找男/女租客。還附有一個地址。我盯著看了一兩分鐘。體面這個詞叫人看了不舒服,我沒法再面對另一個貝斯特太太了。但是“男/女”的字樣看起來非常誘人。我在這個分隔符裏看到了自己。

我記下了這個地址。房子在一條叫作格林街的路上,其實非常近,就是格雷律師學院路上的一條小道,一邊是打理得很好的排屋,另一邊是看起來簡陋寒酸的破屋。我要找的房子就是聯排房屋中的一間,看起來很舒服,台階上擺著一盆天竺葵,後面是一只三條腿的貓在洗臉。當我接近這貓的時候,它仰起頭讓我撓它的下巴。

我按了門鈴,來迎接我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女士,圍著圍裙,穿著拖鞋,看起來很和氣。我說明來意之後,她立刻請我進屋,自我介紹說她是米爾恩太太,然後招呼了一下那只貓。當她招呼貓的時候,我環顧四周,眼前一亮。屋子的走廊裏掛滿了畫,就像鄧迪太太的客廳。然而這些畫不是以劇院為主題的;其實,這些圖畫之間並沒有任何共同點,除了色彩都很明亮。大多數看起來都很廉價,有些明顯是從書報上剪下來的,沒裱畫框就直接釘在墻上,但有一兩幅還是挺著名的圖畫。例如,雨傘架上就掛著一幅俗艷的《世界之光》[30],下面是一幅印度畫,一位苗條的藍色神明畫著眼線,拿著一根長笛。我在想米爾恩太太會不會是某種宗教狂熱分子,一個通神論者,或者改信了印度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