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

孩子們走後,米拉和瓦爾談起了那天的感受。瓦爾立刻就明白了。她說:“是因為,在那一刻,你相信了永恒的幸福。”

“是的。而且如果你抓住它,就能讓時間停止,將那一刻凍結,把快樂保存下來。”

“可那適用於每種幸福,不僅是這一種。”

“沒錯,但那種感覺轉瞬即逝,部分因為,我害怕自己會陷入對永恒的渴望。不過,你知道嗎,當我發現自己還會那樣——去購物,快樂地哼著歌做家務時,我也感到很震驚。”她喃喃著說。

“本來就是那樣啊,怎麽了?”

“瓦爾,我和孩子們那天下午過得很開心。我們一起笑,一起唱歌……”她瞪大眼睛看著她的朋友,“蔬菜聞起來那麽香甜、新鮮,陽光也那麽燦爛,一切都很美滿,但我知道我並不喜歡做飯!”她堅持說。

瓦爾笑道:“這就跟我一直學不好打字一樣。我每天都得打字,可就算過了這麽多年,我的打字水平還是很爛。我不想把本來就應該會做的事做得太好。”

“哦,”米拉嘲弄地說,“沒有什麽是容易的。當你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兒喜歡你一直試圖逃離的那個角色時,你該怎麽辦?”

她們都無奈地笑起來。

“你和孩子們的關系更親近了,不是嗎?”

“比以前是更親近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我還是有點兒擔心。我想,這是愧疚感吧,我似乎擺脫不了這種感覺。讓本和他們待在一起,我還是有些不安。而且他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們從來不主動提起他,每當我問起他們對他的看法,他們的態度都不太明確。我們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會取笑他——這當中,嗯,帶著一點點,一點點……”

“敵意。”

米拉點點頭。

“那是不可避免的,明白嗎?那是一種陌生感、嫉妒感,因為對於他們的家庭和生活來說,他是一個入侵者。他們能用一種幽默的方式發泄出來,這樣很好。”

米拉嘆了一口氣:“也對。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麽總擔心他們相處不融洽。哪怕是一點點不融洽,也會讓我心中一顫,我就會開始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所以想做點兒什麽來消除這種擔心。”

“你現在說的才真的是女性版的美國夢呢。”

“期望他們從頭到尾和睦相處嗎?哎呀,我怎麽就忘了,適度的混亂對心靈有益。”米拉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你知道嗎?昨天晚上,已經很晚了,克拉克打電話來,問我下學期應該選什麽課程。他和我在一起住了兩周,也沒怎麽深入交談,可昨天晚上,我們聊了兩個小時。當然,電話費是我付的。”

“哇噢!”瓦爾一手托著頭驚呼起來。

克麗絲下周就要去上大學了,瓦爾——獨立的瓦爾、反對家庭觀念的瓦爾,開始心神不寧起來。她和克麗絲相依為命十五年了,可現在,那種生活要結束了。

伊索察覺到了瓦爾的焦慮,想到克麗絲要離開母親獨自一人去芝加哥,也可能會有同樣的焦慮,於是將大家召集在一起,打算開一場歡送會。瓦爾、塔德、米拉、本、克拉麗莎、杜克、凱拉(哈利來不了)和巴特,一群人擠在兩輛車裏,送克麗絲去洛根國際機場。按照伊索的指示,他們都穿著奇裝異服,手拿標牌、口哨和喇叭。他們到達機場時,克麗絲臉都紅了,她又尷尬,又開心。

他們跟著克麗絲一路買票、安檢、預訂座位。這是一群舉止怪異的人,但他們是一個溫暖的集體。他們站在圍繞候機區的低矮的欄杆邊(那年代沒有柵欄,也不用安檢),直到廣播裏傳來“請登機”的通知。克麗絲親吻了每個人,擁抱了她的母親,就匆忙排進登機的隊伍裏。他們熱熱鬧鬧地為她打氣,一邊吹口哨,一邊歡呼,還一個勁兒地揮舞標牌。

凱拉穿著她的舊啦啦隊隊長服,不停地跳起來喊:“耶,耶,誰是最棒的?克麗絲,克麗絲,克——麗——絲!”克拉麗莎穿著緊身毛褲,披著印第安毛氈,戴著頭帶,一臉神秘地笑著,揮舞著標牌喊道:“芝加哥,克麗絲來咯!”時不時還吹兩聲口哨。巴特從頭到腳穿著亮閃閃的白色皮衣皮褲,他也吹著口哨,還用手在頭頂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杜克身上披了條床單,戴一頂頭盔,好像北歐神話中的雷神,他手拿三叉戟和標牌,標牌上寫著“瓦爾哈拉[4]與你同在”。塔德的服裝似乎沒什麽亮點,他身穿托加袍,纏著腰布,還用被單在胸前打了一個十字結。他一臉茫然,但偶爾也會吹響他的錫制號角。伊索穿著亮閃閃的跳傘服,戴著飛行員帽,揮舞著標牌,吹著口哨,大聲喊著,時不時還幫瓦爾理一理老從她肩上滑下來的羽毛圍巾。隨著隊伍中的乘客越來越少,作為指揮者的伊索不停揮手示意。終於輪到克麗絲登機了,大家一齊歡呼、吹口哨、揮舞標牌,他們齊聲大喊:“加油,克麗絲!”克麗絲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她穿著嶄新的牛仔服,戴一頂平整的帽子,頭發紮了起來,一絲不亂,正顯出十五歲青春少女的模樣。她試圖微笑,可嘴角只是抽動了一下,便迅速轉身,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