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0

“瓦爾不只是一個人。她是一種經歷。”塔德在認識瓦爾幾周後如此總結道。

她很高,有將近一米八,骨架很大,豐滿結實。她的嗓門也很大,即便用正常音量說話,幾十米開外也能聽得很清楚。米拉心想,可能她是控制不住吧,並下意識地撇撇嘴。她雖然年紀與米拉相仿,在哈佛卻一點兒都不覺得拘謹。她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在校園裏,任披肩在身後飄揚。她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披肩——西班牙的、希臘的、俄羅斯的和亞利桑那州的。她穿靴子,走路時有點兒內八。她喜歡放聲大笑,和誰都能說上話。有時還會說點兒下流話。

米拉被瓦爾吸引,因為她們年齡相仿,還因為瓦爾似乎擁有她所缺少的經歷和知識。可瓦爾說的話總讓她感到震驚,而且那種直白的、露骨的表達方式,有時會讓她惱火。瓦爾不像別人那樣守規矩,好像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這讓米拉有種微妙的威脅感。她說不清這對她有什麽傷害,但仍覺得有點兒受冒犯。她默默地在心裏把瓦爾的言行歸納為“心直口快,為所欲為”。有時候,在雷曼餐廳待煩了,伊索、瓦爾和米拉會到街對面的托加餐廳吃午飯。米拉叫一杯咖啡,伊索點一杯牛奶,瓦爾則要啤酒——海量的啤酒。即便話題變得很私密,瓦爾也依然會刨根問底,她能把每個話題都引向私密的方向。無論談到什麽,她都會扯到性,而且她說起那些與性有關的字眼時,就如平常語言一樣隨意。米拉能夠忍受“肏蛋”這個詞,因為諾姆常說。但其他更過火的詞就會令她震顫一下,然後緊張地四處張望,看看大家是否和她一樣震驚。

伊索對米拉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或者說,這正因為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和了無生氣的眼睛,以及那不動聲色地講有趣故事的樣子。伊索打動了她,而米拉本身是個含蓄、內向的人,如今卻有強烈的沖動,想要伸出手去,觸碰她朋友的身體或心靈。可伊索的超然感有點兒拒人於千裏之外。伊索可以談論任何話題,但從不談論自己。她會問別人一些私人問題,但都無傷大雅,不會觸怒別人。“小時候你最喜歡的牛仔明星是誰”“你十幾歲時喜歡讀什麽書”或者“如果你有很多錢,想買什麽車”,這些問題總會引發生動的討論,而談話的氛圍往往都是自由的、孩子氣的,感覺就像玩耍一樣,因為他們討論的話題似乎都很幼稚。可是,當說到羅伊·羅傑斯[8]、獨行俠[9]和詹姆斯·阿尼斯[10]時,伊索的一雙眼睛會盯著大家的笑臉,她觀察著、聆聽著,聽到了表面之下的東西。之後,她會說:“我覺得埃利奧特是一個敏感的人,因為恐懼而表現出專橫,因為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不夠男子氣。他傲慢的外表下面,跳動著唐托[11]的心。”她對這個討人厭的年輕人,給予了別人做不到的寬容和理解。

米拉、瓦爾和伊索組成了一個三人組。她們跟凱拉和克拉麗莎也熟識,很喜歡她們,不過她們都結婚了,因而生活方式也會有所不同。也有其他學生穿梭於各種聚會間,但這三個女人之間保持著一種特殊的親密關系。艾娃很少參加哈佛的聚會,但她經常和伊索一起來看瓦爾和米拉,時間一久,她講話越來越自在,也不再偷偷瞄別人了,拜訪的時間也更久了。

米拉也漸漸不再注重自己的外表。她穿著更隨意了些,雖然沒穿牛仔褲,但也是穿休閑褲、柔軟的襯衫或毛衣以及低跟靴。她不再染發,任由她的頭發長回原來的暗褐色。走在街上時,也會去看街邊的景色,而不是注意自己的形象。她感覺孤單、孤立,但那種感覺並不算糟糕。如果她能夠愛上一個人,那該是一件多麽快樂的事。

她把這種感覺告訴瓦爾,可瓦爾對此並無共鳴。

“嗯,你不是有過愛的人了嗎?”

“是吧,我結過婚。”

“對,但你真的愛他嗎,他是什麽樣的?叫諾姆,對吧?我是說,你看著他、和他說話的時候,有沒有愛的感覺?還是那只是一種習慣呢?”

“那是一種安全感。”

“你還想要那樣的安全感嗎?”

她們正在瓦爾家的廚房裏。米拉和伊索過來吃晚飯,艾娃去上舞蹈課了。瓦爾的房間也在一棟三層小樓裏,但那裏的天花板很高,百葉窗很大。房間是白色的,看起來很幹凈,窗台上擺著一叢一叢的植物,有藤蔓類的,有盆栽,窗邊擺了一張低矮的柳條桌。沒有窗簾,只有竹簾子,照進房間的陽光被植物反射出清涼的綠色。兩張矮沙發套著鮮艷罩子,鋪滿靠墊,屋裏還有幾把白色的藤條椅,椅子上鋪著漂亮的綠色和藍色墊子。靠墻擺著一個大書架,墻面掛滿海報、版畫、非洲面具以及木雕人像。